他眉目凛然,此时眼睑微微垂下,身后挂着两盏灯笼,轮廓一圈被缀上一层金光,颇有悲天悯人的神佛相。
扶珩同其他人交互着,几束目光很快又落在韦姻儿身上,说起来侯爷带着女伴赴宴还是头一遭,尤其是这么一位容色娇艳的美人,众人投来的眼神不免玩味起来。
“这位是?”看样子是主家的大人率先开口。
“我府上的韦娘子。”扶珩介绍的言简意赅,他挪目转向韦姻儿,视线中女子侧脸姣好,正襟危坐着,在听到他提及时扬起唇角向大家颔首。
顾玉堂抬眸,目光相遇,像在看第一次遇见的生人一般,淡漠到韦姻儿都险些怀疑在琴行那日予她一碗姜汤的人另有其人,不过同顾玉堂长着张一模一样的面庞而已。
她垂下眼不复再看,殊不知扶珩却在她二人之间飞快地审视一瞬。
因只是私下中的小聚,宴上坐着四位郎君,气氛较为松快,韦姻儿也渐渐不那样掬着了。主家年纪稍大些,身畔坐着位瞧上去温柔持静的娘子,韦姻儿听人唤她郁夫人,见韦姻儿看她也只是回以一笑。除了顾玉堂孤身一人,旁的都携了女伴坐在身边。
余下的那位嘛她也见过的,就是在奉玉楼见到扶珩那场宴会上的胖大人,眼下发乌,明显是长期沉溺于酒色之中被掏空了身体,大腹便便地搂着身侧衣着清凉的女子。他显然也看出韦姻儿有些面熟,一边垂涎又碍于扶珩侯爷的身份。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韦娘子?”
扶珩眼风刮过,嗤笑一声:“王治,你见过的美人有如过江之鲫,看走眼也是常有的事。”显然他这样说是并不想让韦姻儿和那人有什么过多牵扯,韦姻儿会意,微笑摇了摇头,王治也只好缄言。
男人们凑在一起要么讲一些家国大事,要么是儒生雅兴来几句飞花令、曲水流觞。可他们不一样,只顾着饮酒作乐,拿来签筒玩筹令不过瘾还撸起袖子划起拳来。韦姻儿托腮在一旁既有眼色的替小侯爷添酒夹菜,余下的时间就自己多吃上几筷子。
韦姻儿玩不明白划拳,因此也尽数饮下几杯酒。令她意外的是顾玉堂居然也会划拳,虽不是多高涨的兴致,却也能不全然突兀的融入场面。
“真没想到,顾大人海量啊。”那王治眉飞色舞地感慨道。
的确,顾玉堂饮酒时醺红并不上脸,全然瞧不出与平日有什么差别。
反观扶珩,同样喝了不少酒,脸颊连着耳廓、脖子一片都泛红一片,看向韦姻儿的一双眼水汪汪的,一只胳膊搭在韦姻儿肩上,摆了摆手,撑起身同旁人推脱着:“今个儿运道不好,我去解手,吹吹风回来继续。”
听人称呼顾玉堂为顾大人,韦姻儿心下咂舌,几月前他还是即将接手琴行的小掌柜,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有品阶的官人了呢。心下疑惑,却也不能问出声,发愣的间隙里有一抹冰凉柔软的触感滑过她的耳垂,扶珩热腾的呼吸喷在她颊侧:“想什么呢?”
韦姻儿摇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擦过她耳畔的是扶珩的双唇,赧然低了低眉。
他脚下微微踉跄,韦姻儿扶着他向室外去,朝府上婢子指的方向一路行至茅房,留在外头等着扶珩出来。
晚风吹散了些酒气,她捋了捋鬓角的散发,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干呕的声音,顿时有点慌神,试探性问道:“侯爷?您还好吗?”
里边静了一刻,扶珩沉声应了句:“无妨,你在原处等我。”
悉悉索索响了一会儿,呕声止了,扶珩出来时脸色微微发白,眼神却清明了不少,他要来水漱了漱口,同韦姻儿并肩往回走着,凑近压低了声近二人可闻:“此事不可声张。”
韦姻儿点头,已明白过来方才他假借解手实则是去醒酒,偷偷抠了嗓子眼,以此来让自己清醒些。她看向扶珩那张英挺无暇的脸时眼中夹杂了些复杂,许是跟着饮下几盏也有了些醉意,大着胆子牵起他的衣袖。
扶珩定眼凝她,她的骨节如整个人一样纤细分明,面上冷硬的神色松动些,扬起头目视前方,脚步却不自觉地放缓了。
才推门迈了几步,王治挪揄的笑声便回荡在屋内。“哟,侯爷有佳人相伴,姗姗来迟啊。”
明眼人都能听出他话中的调笑之意,显然是故意惹人遐思,主家不禁皱眉,还未待开口,话头却先被顾玉堂抢了去。
“侯爷喝的不少,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在外面醒醒酒也是正常。”
王治大抵是没料到顾玉堂敢当面驳他,哼了一声冷笑道:“不愧是今年的探花郎啊,本以为是个闷葫芦,现在看来是我小看了你。”
“臣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顾玉堂目光沉静,眼底波澜全无。
此番更是激怒了王治,气极反笑,伸手指着顾玉堂的样子还哪有丝毫的风度,与开始的客气态度截然两样:“不过就是一个商户之子,能让你科举已是格外开恩,若不是.....”
“王治!”扶珩呵道:“贵妃娘娘知道你如此出言不逊吗?”
见他搬出贵妃,王治的脸色一霎那难看极了,碍于扶珩的身份,只好讪讪闭上了嘴。
韦姻儿去窥顾玉堂的神情,可是一无所获,他还是缄默的仿若一滩沉寂的湖水。原来她离开奉玉楼的那一日恰好赶上皇城放榜,难怪顾玉堂在人群中被拥簇着,听说年年都有榜下捉婿的传统,想来像顾二郎这样模样生得好又凭自己才学中举的一定有不少人争抢吧,就是不知道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他这样冷清的性情。
“承蒙各位郎君光临寒舍,妾身亲自备了些醒酒用的葛花茯苓汤,现下已煮好,妾身这便端上来。”郁夫人出声打着圆场,她家主君不便出面,由她是最为合适不过,她起身却向韦姻儿处投了一眼,施以一笑:“韦娘子,同我一起可好?”
韦姻儿试探性地看向扶珩,后者予了个肯定的眼神,她这才提裙站起离了座,同郁夫人绕过屏风往幕后去了。
小锅咕噜咕噜冒着泡,郁夫人抬腕用过了冷水的巾子裹住柄手,将醒酒汤匀至小碗中。见韦姻儿站在一旁拘束,她抿唇露出几分和蔼:“主君说侯爷要带位娘子过来,没见到人时我便猜测是怎样的天仙人物,现下一看果真标志。”
其实这里压根没有需要韦姻儿搭手的活计,郁夫人做事细心妥帖,全由她一手经办,韦姻儿见她是要留人叙话的意思,又没什么恶意,也跟着笑了:“夫人谬赞了,我如今住在府上享食禄,能为侯爷做一点事已经很感恩戴德了。”
“好姑娘,难怪侯爷会托主君告诉我要额外照顾你些。”郁夫人笑呵呵地牵过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温度传到韦姻儿手背上,温暖软和,教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曾经也是这么牵着她。
心下触动,韦姻儿弯眸,眼风在郁夫人面上柔柔巡过,细看能瞧得出脂粉覆盖下眼角的笑纹,她在听及侯爷又是额外关照时有些不解,多嘴问道:“所以侯爷在今夜前就有提前叮嘱过?”
郁夫人点头,看向她时话中有话:“想来侯爷很是记挂娘子呢,娘子也得把这份情放在心上不是?我方才瞧见娘子向顾大人处看了几眼,他又主动出头替娘子辩驳,落在旁人眼中未免多心。我能看出来,想来侯爷也注意到了。”
韦姻儿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郁夫人只是笑:“郎君都容易吃自己女人的醋,嘴上却不讲,这时只需多哄上几句就好了。”
“帮我一起把这些端进去吧。”郁夫人已匀好醒酒汤放在托盘上,韦姻儿跟随其后,将醒酒汤捧在扶珩面前。
她盯着扶珩饮汤时喉结上下吞咽,再联想到郁夫人所说,自己也算是侯爷的女人吗?不清不楚的跟在身边,不像旁人的外室通房那样伴在床笫之间,反要做些研墨整理草稿之类的事情,说来倒更像下属。
挨到散宴时分已及半夜,微醺与困意一齐上脑,她有些晕乎乎的,扶珩留在厅内与主家作辞,让她先去外面马车中歇着。这厢才迈出大门,便见顾玉堂立在门口,把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愣在原地,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迎着头皮称呼了一句:“顾大人。”
顾玉堂掀起眼帘,淡声问道:“你去琴行找过我?”
韦姻儿不知如何接话,只觉得尴尬极了,如是点头:“那日的确问过,对了,还未恭喜大人。”
顾玉堂轻轻扬唇,很罕然地从他面上看到笑意:“无妨,若是......”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韦姻儿”
韦姻儿侧目,扶珩正立在不远处,烛火微弱照在他面上忽明忽暗,辩不清喜怒。顾玉堂的话并没有讲完,扶珩亦唤得紧,她夹在中间有些为难。见她没有动作,扶珩又呵了一声:“过来!”韦姻儿咬唇,退后了半步,有些歉意地向顾玉堂施了半礼,遂一步步走向扶珩。
马车里扶珩倚着软枕正闭目养神,韦姻儿唯恐打扰到人,就连呼吸也特地放轻了些,不料扶珩这时却幽幽开口。
“你认得他?”
第一次修罗场,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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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被抓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