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远从翰林院下衙回家,立刻直奔主院而去。
德才迎着他过来:“少爷,您急匆匆地干什么去?”
温远拉住他到一旁,问他:“老爷最近在干嘛?”
他父子俩多年来都没有媳妇,老的没有,少的也没有,家里没有女主人管束,于是都各忙个忙的,除了每天晚饭后温远去请个晚安匆匆一面,或者逢年过节赶在一起拜完祖宗顺便一起吃个饭,平常时间很少见面。
而温雨亭脾气古板,时不时见了面想到温远不娶媳妇的事情要生气,再想到温远曾经败家的陈年往事要生气,总之桩桩件件都要生气。
他做老子的,生气了就不论什么东西拿起来就要打儿子,倒也不是次次都真打,可是偶尔落在温远身上,那是生疼。这样一来,温远还有些故意避开他的想法,于是更是碰上不上面。
德才想了想,说道:“老爷最近常去道观,也就是捐捐钱,给道观的观主出招修一修园子之类的。”
他说的事温远知道,温雨亭闲来无事,就爱跑去道观去感悟天地灵气,要不是温远和他发过脾气死活不允许他吃丹药,而且发过狠那些道士谁敢卖给老爷子丹药,他就去拆谁家的观,指不定老爷子什么时候就吃死了。
没有那些丹药,温远很放心老父亲去道观玩,左右不过散些家财,老爷子别的不说,富贵多少代出来的人审美是非常高的,去修园子也是给踏青游玩参禅悟道的人造福,何乐不为。
“没干点别的?商行他有没有掺和?”不会把我的商行卖了吧。
德才摇头:“那倒没有听说。”
“真是奇了怪了。”温远嘀咕。
说着,也走到了老爷子温雨亭的院子,院中的丫鬟仆从忙过来见人。
温远摆摆手示意他们忙着,自己进了老爷子的茶房,看见一个须发稀松的老者,穿一身细布做的考究道袍,坐着摇椅上,一腿翘在另一条腿上上面,正在闭目哼戏。
“爹,”温远故意凑到他耳边,大声地喊道。
温雨亭被他吓一跳:“哎呦,谁呀。”
温远抱臂站在他面前:“您看是谁。”
“哦,小远呀,你不是在翰林院上班呢,怎么回来了。”温雨亭说道。
温远按着他的腿蹲在他身边,他把德才留在屋外了,现在屋里就他们父子二人,说起话来方便,他说:“爹,你给翰林院的人送礼了?”
温雨亭捋胡须:“我们温家不是那贫寒人家,虽说你是读书正途入的翰林院,可是咱们到底根子上是富商,不能像读书人那般清高做事,礼,爹替你送了。”
温远咬牙:“好,那儿子先谢谢爹。”
“哼,”温雨亭瞥他一眼:“你要真是懂事爹就谢谢诸天祖师们了。”
温远就知道,一和老父亲见面就难免被挤兑几句,什么不懂事啊,什么败家了,什么性子执拗了,什么爱折腾了。他要不是怕出事,才不来这里讨嫌。
温远说:“那我还要问爹一件正事,《千山万雪图》花了多少金?”
温雨亭张开手掌,比了个‘五’。
五百万金,就知道得七位数。
温远问;“爹哪来的钱?”
温雨亭刚才是有问必答,现在听见这句话不吭声了。
温远急得去攘他:“哪儿来的钱?”
温雨亭拗过脸去,还是不说话。
“好,那您别怪儿子兴师动众的,您手下的账房侍从我可就叫人掬了去问了。”温远动真格的。
温雨亭气得呼哧一声坐起来,摇椅吱吱扭扭响起来,仿佛在和主人比谁的怒火大:“温远,你在跟谁说话。我是你老子,你再说信不信老子抽你。”
温远后退两步:“好,您有本事抽我好了,但是,今天这个钱从哪里出的我不问明白我决不罢休。”
“你,”温雨亭随手抄起桌子上放着的烟杆子就要打人:“你再说一遍。”
温远躲开,温雨亭上了年纪怎么可能打的到他,气得眉头都要飞起来。
温远喊道:“到底是哪来的。”
“你,你气死我。”温雨亭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忽然手中烟杆子一松,嘟噜到了地上。
温远被他吓到了,连忙扑过去:“爹,你没事吧。”
眼看着老父亲都要翻白眼了,温远吓住了,这到底是他亲爹,他就是再耍狠看见老父要气死也慌了神,忙朝外边喊:“德才,快去拐角请大夫,快点。”
——
宫中,高传禄得了空,眼看着御书房里的皇帝宁盛还是在一边看书一边出神,惦记着他别是真的染上了什么病症,于是赶忙地去了太医院一趟。
太医院在宫中,来往的太医看见他连忙客气地见礼,口中说着:“大监来了。”
高传禄道:“钟太医在不在?”
钟太医是名声在外的名医,最开始宁盛那副夜晚助眠的‘虎狼之药’催眠香就是他出的点子。虽说有些老太医觉得这方子还是太跳脱了些,不如一些古方助眠稳妥,可是耐不住皇帝也是个年轻人,还是采纳了,而且效果比预想的还要更好。
经此一事,钟太医在太医院的地位也肉眼可见地上升了不少,现在已经是太医院鼎鼎大名的太医之一了。平日里太后和公主甚至宫外的一些官员之类也常常慕名来找他开方子,风头正劲。
有人回答高传禄:“刚还看见钟太医人,这会儿是不是去药房了,劳烦您在正厅等一等,我去找他。”
说着远远地看见一个蓄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钟太医看见了高传禄忙走快了两步,笑道:“什么风把大监吹来了。”
高传禄道:“快别拿我逗乐了,要紧事。”
“哦?”钟太医听他说要紧,忙领他进了屋,到了自己坐诊的地方细细追问详情。
高传禄平日里在皇帝身边侍奉,他可没有什么闲工夫为别人操劳,要紧事八成就是有关皇帝的。
钟太医问;“您说说看,什么要紧情况?”
高传禄说:“是这样,钟太医见多识广,我有个朋友,想请你帮忙辨别一下这是什么症状。”
他有一个朋友,这话一出要么是他本人,要么是个不方便说出身份的人。
钟太医捋一捋胡须,说道:“您请说。”
“是这样,我的这位朋友平日里是个特别勤勉的人,最近忽然间到了饭点吃两口就吃不下了,喝茶时总是联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更要命的是连看自己喜欢看的书籍都能出神,这可是从来没有过得,即使当年在战乱中那么紧要的时候都少有。您说这是什么症状?”
“唔,这可难办了,”钟太医嘘了口气说道:“我问你,你说联想到一些事情,这些联想的事情有关联吗,是随便联想,还是特定的什么人,有迹可循吗。”
高传禄肯定地说道:“都是联想的同一个人做的事情,都是有关,咳,我的另一个朋友的。”
“原来是这样,”钟太医似乎心里明白了什么,继续追问道:“那你的另一个朋友和你这个有些病症的朋友,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高传禄道:“嗯,硬要说的话,上下级关系。”
“那你的另一个朋友最近是不是不常出现,甚至几乎没有在你这个有病症的朋友面前出现过?”
高传禄想了想,还真是的,温远最近何止不经常在陛下面前出现,压根就是没有在出现过。而且陛下也是奇怪了,现在连提都不让提。这不就是太医说的情况了。
高传禄说道:“还真叫您说准了。这种病症严重吗,您看着有没有这类的食谱可以改善的。”
想劝皇帝吃药哪那么容易,还是吃食疗更靠谱一些。
钟太医颔首,提笔开了个方子,信心满满道:“这只是可以改善胃口的方子,照这个吃下去至少你那个朋友会按时吃饭。至于治疗发呆,总是联想过去的事情,还需要心药医。”
高传禄不通药理,也看不明白钟太医在之上的鬼画符。拿着那张方子问:“什么心药能医?”难道是什么偏方?
钟太医挤挤眼睛:“这是相思病,你说心药是什么。”
一句话瞬间打开了高传禄凝结的思绪,他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没想明白的到底是什么了。对啊,陛下何时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臣子万千惹他生气了陛下何事放在心上,都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怎么偏偏遇上那个温远就变成连饭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甚至连书也看不下去了。
这不就是传言中的相思病吗。
他真是糊涂,还需要钟太医来点醒。
也就是说,陛下根本不是讨厌他提起温远,而是心里巴不得找机会再见见温远才对啊。
高传禄暗骂自己迷糊啊,连这都没参透。
他现在明白了,陛下不合适去做的事情可以由他去做。比如,想办法再让温远见陛下一面,看看到底是不是因为温远才让陛下害了这相思病。
“还得是钟太医高见哪。”
钟太医说道:“大监谬赞了。”
两人说着话,忽然听见院中急吼吼地交谈声。
刚才给高传禄带路的太医在和院中的什么人讲话。
“哎,你干什么呢,在这里横冲直撞的。”这话说的不太客气,高传禄不知道他在说谁。
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回那太医说:“我这里有个老方子,想找钟太医看看现在还能不能用。”
原来是来找钟太医的。
不过这声音听着怎么那么像温远的声音哪。
高传禄和钟太医一起往门口走,就听见刚才那太医嫌弃道:“你都说是老方子还来跑一趟问,太医院难道是给你们这些闲人来回窜门的。我告诉你,钟太医现在在接待贵客,没空看你的什么旧方子,快走快走。”
院中的人的确是温远。
他家中父亲温雨亭被他气地病在床上,好在他家里附近不远就有大夫,很快就稳住了病症。不过那大夫急救可以,牵扯到温雨亭身上的陈年旧疾,一时间不敢开方,生怕哪里冲撞了反而不好。
而温雨亭常年服药的方子是个多年前的旧方子了,温远记得当时开方人是他和父亲在沛城居住时附近的一个名医姓钟,后来新朝建立,也是跟着新帝宁盛这批人一起回皇城了。
他四处打听之下,才得知新帝将钟太医请进了太医院,现在是太医院挂职的太医。于是找到了这里,相让钟太医再看看这方子是照旧用,还是再添改一些。
哪想到到了太医院还有这种混人,明显地狗仗人势找不自在。
温远道:“让我见一见钟太医,我见完就走。”
“好啊,我说话你不听是吧,想硬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身份。”太医院碾药厮曹洪亮怒道,“信不信我让守卫把你打出去。”
温远甩开他就要走,这来往这么多人,他这里问不出来别处自有正常人可以问出来。却不知道曹洪亮看他这样,还以为他是怕了,嚣张起来,上来就去抓温远:“给我出去。”
温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个声音怒道:“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
他定睛一看,这人还是老熟人,不是大监高传禄还能有谁。
曹洪亮怯了,弓腰道;“大监,您别生气,都是这个人非要乱闯我才高声讲话,惊了您老了。”
高传禄走了下来,眼看着像来给他撑腰的,曹洪亮嚣张地?了温远一眼,心想土包子吓坏了,这可是御前的人,这回知道碰着你曹爷不好惹了吧。
曹洪亮立刻硬着高传禄过去:“大监,就是他。”
高传禄浮尘一扫,刚好柄端重重戳了曹洪亮的嘴巴一下,疼得曹洪亮哎呦一声。
高传禄嫌弃道:“站远些。”
曹洪亮诺诺退了一步。
曹洪亮心想,大监眼里不揉沙子,一定是嫌弃他太吵给了他一下,那么对温远这种人更是不会留任何情面,说不定还要拿巴掌打他呢。
谁知道巴掌却是等不到了,只见高传禄欠了欠身朝温远笑出璀璨的一朵花,声音柔和道:“温探花,好久不见了。”
曹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