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上海的空气里飘荡着一种新旧世纪交替特有的躁动与期盼。
任吾行被严加看管了快一周。每天就是吃药、喝符佑惊精心炮制的各种养生汤羹、被连晁生用妖力梳理紊乱的经脉。他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清醒时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对着窗外发呆,那本旧卦书被连晁生收走了,美其名曰“静养”。
这天下午,他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被面上轻轻划动着什么,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旋律古怪的曲子,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民间小调,又带着点莫名的诡异。阳光照在他淡紫色的长发上,泛着柔和的光晕,却衬得他脸色愈发透明,眼下的泪痣像一滴欲坠未坠的墨。
符佑惊端着一碗冰糖炖雪梨进来,听到他哼歌,松了口气笑道:“任先生今天心情不错呀?来,吃点润润肺。”
任吾行停下哼唱,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病气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有些异常,他盯着符佑惊,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佑惊,你听见了吗?”
符佑惊一愣,侧耳听了听:“听见什么?外面汽车声?”
任吾行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个神秘又带着点癫气的笑,声音轻飘飘的:“是钟声……好多钟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它们在倒计时呢。”他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指向窗外虚空的一点,“看,数字在跳……99,98,97……”
符佑惊背后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勉强笑道:“任先生,您是不是又发烧了?哪有什么钟声数字的……”他赶紧把炖盅递过去,“快趁热吃了吧。”
任吾行接过炖盅,却不吃,只是用瓷勺轻轻搅动着里面晶莹的梨块,目光依旧迷离地望着窗外,喃喃自语:“新的世纪要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死法?应该会比肺炎有趣一点吧……”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符佑惊听得头皮发麻。
“任先生!您别胡说!”符佑惊急忙打断他,差点想去捂他的嘴。
这时,连晁生和巫厌前一后走了进来。连晁生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话,脸色沉了沉,但没立刻发作,只是走上前,习惯性地伸手去探任吾行的额头。
任吾行任由他探着,眼睛却转向一旁的巫厌,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带着点孩童般的恶作剧意味:“巫厌,你猜,新世纪的月光照在你身上,会不会暖和一点?”
巫厌血眸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没理会这明显不合常理的问题,淡淡道:“他没事,多半是又发癫了。”
连晁生收回手,眉头微蹙:“没发烧。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他的语气带着责备,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知道,任吾行有时候这些看似疯癫的话语,并非全然是胡言乱语。
任吾行眨眨眼,舀起一勺梨汤送进嘴里,慢悠悠地说:“没胡说呀。连医生,你的诊所门牌号,加起来是13吧?真是个有趣的数字……”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连晁生,眼神清澈得可怕,“小心13号星期五哦,虽然今年已经过了,但明年……唔……”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连晁生用一小块甜甜的桂花糕塞住了嘴。
“吃你的东西,少说话。”连晁生语气强硬,但动作却并不粗鲁。
他太了解任吾行了,这家伙一旦开始说这些“诡异”的话,往往意味着他感知到了什么,或者……
任吾行被塞了满嘴桂花糕,鼓着腮帮子,像只仓鼠,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只是用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瞅着连晁生,眼神里似乎有几分得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任吾行咽下桂花糕,忽然又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我的命理馆……好久没开门了。那些等着解惑的人,会不会以为我携款潜逃了?”
他歪着头,看向连晁生,“连医生,我其实有钱的,养得起自己,也养得起你这诊所……要不,你放我回去看看?”
连晁生面无表情地拒绝:“想都别想。在你能自己走下楼不喘气之前,哪里也别想去。”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命理馆,我会定期找人去打扫通风,丢不了。”
任吾行撇撇嘴,小声嘀咕:“暴君……狐狸精都是控制狂……”
他的声音虽小,但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听得一清二楚。符佑惊憋着笑,巫厌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连晁生则直接气笑了,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紫发:“对。所以你给我老实待着。”
任吾行拍开他的手,重新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咕哝道:“困了,要睡觉。你们吵死了。”
他闭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仿佛刚才那个说着诡异话语、眼神发亮的人只是众人的幻觉。
房间里安静下来。连晁生看着他又快睡着的侧脸,眼神复杂。他知道,任吾行与生俱来的天赋,似乎带着诅咒……
而看住他,不让他因为这种天赋而彻底毁灭,是自己漫长生命中最重要、也最艰难的职责之一。
世纪末的钟声还早,暂时无人在意。但守护这个总在生死边缘和疯狂界限游走的算命先生,这场战役,还远未结束。
第一个伏笔——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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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