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天气寒凉,夜色渐浓。谢闻笙抱着手中的饭盒,正打道回府。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覃暨白为何要约她在聚星台相见,如果是普通叙旧,那便在倾澜峰或者舒望殿好了呀,如果是欣赏风景,聚星台更是排不上名号的。
这简直奇怪极了……
“你向我学,居然是为了送给别人!”
听到这话,谢闻笙猛然回神。
罡风凛冽,将朔栎峰内的古柳刮得树枝交错,猎猎作响,吹落一阵泛着碎星的雪。柳树之下,有人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谢闻笙眉头一挑,属实有些出乎意料,“护法,你怎么在这?”
少年嗤笑一声,又气又恼,“怎么?”
“这苍华山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来的吗?还是说,我撞见了你做的好事,所以你心虚了?”
谢闻笙上前一步,轻笑一声,“护法这是何意。”
“他是我兄长,我自是要待他好些,不过是送了顿羹汤而已,难道护法竟是这般小气的人?”
“笑话!”顾长朝冷哼一声,勾起唇角,眼神幽深,“我竟不知,原来你这般重情重义。”
“若是以后寻了夫君,你待如何?”顾长朝眼底笑意渐浓,眉眼一弯。
“是夫君重要,还是兄长更重要?”
听了这话,谢闻笙并未气恼,抬手折下一枝覆满碎雪的枝桠,将其递到少年身前。
她眼中含笑,璨若星河,“自是护法更重要。”
顾长朝白了她一眼,“花言巧语!”
下一刻,谢闻笙手中光秃秃的枝桠霎时开满了娇艳欲滴的海棠花,繁盛且绚烂。
顾长朝见状一愣,鬼使神差地接到手中。
“凝花符?”少年询问。
谢闻笙点了点头。
“你知道的还算不少。”顾长朝拿着那枝海棠花,左瞧瞧右看看,眼神里暗藏窃喜,“这凝花符,生花,且凝花。”
谢闻笙接着少年的话开口,“虽是变幻之术,却同妖族的幻术不同。幻术仅是障眼法,而这凝花符却是实打实的真花,且永不凋败。”
“护法,我说的对吗?”
少年人倚靠着身后的柳树,慵懒地瞥了她一眼,“你说错了。”
“若想永不凋败,只有使用者真心实意,此生不渝。”
谢闻笙身形一僵。
她竟忘记了这个前提!早知道就不将此花递给顾长朝了,若是日后海棠花枯萎,她还怎么攻略啊!
顾长朝道:“我还有一事,想要告知你。”
“护法请讲。”
“后日便是仙门大比的时日,原本我们应当一同前去。可今年的衡崖宗却要宴请各大仙门来商讨此次仙门大比一事。”顾长朝眸光黯淡,语气也沉寂了几分,少了他素来的生气。
“所以,我明日一早便要离开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的解释,谢闻笙竟松了一口气。原本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坏事,紧张不已。
她伸出食指,抵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一日之差而已,很快便会过去。待到后日,护法只需在衡崖宗内等着我们便可。”
“我当然知道!”少年很不服气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的眼前挪开,有些恼羞成怒,“啰嗦!”
孤星独吟,皎月流光。沉寂在冰雪中的苍华山,有一处却仍有着鲜活。披着白色大氅的少女笑脸盈盈地瞧着身侧的少年,而那少年身形干练,手上却拿着一枝与他气质极为不符的海棠花枝。
二人说说笑笑,自倾澜峰越过苍笼台,瞧见锁妖塔的宏高伟岸,后又越过连心峰,云雾缭绕之下,山脚下的火树银花化作一个个细小的光点,不时移动几分,宛若凡尘中的孔明灯,温暖且耀眼。
“再过些时日,便到了新年。”少年侧过头,眸光捻过月色,溜进一抹柔和,“这还是你来到诸星门后的第一个新年。”
少年人轻笑一声,“有没有一丝期待?”
“期待?”谢闻笙呢喃着,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神空洞,随后绽开一抹笑意,“或许没有。”
在她的世界里,每个新年都会做噩梦。
在父亲去世后,催债的人隔三差五便堵在家门要钱,起初他们以为家里是有大人的,便不敢造次。
可不知他们从何处听来,知晓母亲离开的消息。
那是离开父母后的第一个新年。
要债的人撕裂她和哥哥张贴好的春联,砸破了家门,肆意掠夺着家里的一切值钱物什。家里的电器、存款、还有锅碗瓢盆,皆被洗劫一空。
她蜷缩在角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而身前却是站直摆出防御姿态的谢黎。
他们在翻找的过程中,将一袋子的药物扔在地上,被一人走过时踩得稀烂。站在一旁的谢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抄起窗台上的花盆便朝那人砸去,连忙趴在地上捡着散落的药片。
那人咒骂了一声,发现了谢黎的意图,便恶劣地踩住他的手,疼的少年冷汗直流,却并未发出一声哀嚎,仿佛是在进行无声的抵抗。
他在诉说,他不会屈服,也不怕痛苦。
那人见他执拗的不行,没有满足心中的凌虐感,便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药片,移开踩在他手上的脚。
他左扔一片,右洒一把,逼得谢黎四下乱蹿。他东爬西捡,宛若一条被驯化得很好的狗。
窄小的屋子里回荡着刺耳难听的大笑声,这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惹得谢闻笙皱起眉头,拿下遮住眼睛的手。
她看到被戏耍的谢黎,满眼错愕、惊讶又充斥怒火。
她看清了。
那是她……治病的药。
“哦?”顾长朝很是疑惑,“这是为什么?像谢大小姐这样娇贵的姑娘家,素来都是留恋凡尘与热闹的。”
“因为我所期待的。”谢闻笙眸光远眺,明晰且锐利。
“是今后的每一天。”
她自云雾下的山脚集市别开眼,信步坚定地走着前路。
今日我非昨日我。
不管曾经如何,失去的一切都将化为春雪、暖阳依傍在身,在这四季更迭轮转中铸就我的盔甲,带我杀出重围。
“那依谢大小姐所言,今后应是有个好兆头。”少年跟上她的步伐,并未唤她放慢脚步,也未打乱她应有的节奏,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那我可很是期待。”
“今后有谢大小姐的每一日。”
谢闻笙身形一怔。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
天地悠长,银汉迢迢。连心峰旁的天公絮飘若烟霞,纤凝万里,如诗如画。
隆冬的夜风薄凉,在此刻却裹挟温吞,抚上肌肤。二人相望,尽管天色晦暗无光,她也能看清少年明亮、眺望而来的眼。
“谢闻笙。”
“我等你。”
……
待到谢闻笙回到纶月院,已是戌时。她特意放轻了脚步,怕扰了鲛人的歇息。却不曾想,在她刚踏入纶月院,身侧便响起一声,“姐姐。”
她循声瞧去,只见萧星酌抱膝而坐在纶月院的门口,像是一只在家等待主人的可怜小狗。
谢闻笙有些诧异,“小鱼,你居然还没休息啊。”
萧星酌偏过头去,不看她,语气里带着委屈与乖巧,“姐姐还没回来,我不能休息。”
她看出来他的情绪低落,于是抬手揉了揉萧星酌的头,“今后不必等我,你早些休息便好。”
萧星酌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下移抚上自己的面庞。他满眼泪光,叫人疼怜不已。
“姐姐,你和那人看起来很熟。”萧星酌紧咬着唇,每说一字,他的脸色便难看一分,“他在姐姐的心里,是不是比我要重要得多。”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闻笙连忙辩解,“我们只是同门关系。”
萧星酌倒吸一口凉气,双眸紧闭,仿佛被迫接受了一种事实。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凝塑为珍珠,砸在地上,碎成粉末。
“姐姐,可我还没说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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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