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归来
玄烨的书房是明令禁止任何人入内的,太皇太后皇太后若想见他只需要传唤所以不会去他的书房,妃嫔皇子公主哪个不是看他脸色活命,对于他的命令自然不敢违背,无诏连乾清宫的门都不敢碰一下更不用说书房这种隐晦的地方,后来芳儿才知道为什么当年安如会失宠,因为她恃宠而骄以为玄烨宠她就能为她破一次例,她趁他议事的时候去了他的书房,从书房出来后就失宠了,看守书房的下人也因为私自放她进去而被打了板子扔出了宫,但安如却说那不过是世上最普通的一间书房,毫无特殊之处。
这条命令只对一个人真正例外,就是承祜。玄烨爱惜承祜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这世上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玄烨都不会阻挠,何况小小一间书房,玄烨总是抱着他在书房里两个人关起门说着悄悄话,起先芳儿并不知道书房的禁忌,守门的奴才看她是皇后也不敢提就冒着生命危险将人放进去了,玄烨来的时候在书房与她碰了个正着,他微微愣了愣,但什么都没有计较,也没有说日后不准她再进来的话,可芳儿是多么玲珑乖巧的女人啊,她很明白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禁忌,她不愿用触碰禁忌这件事情来证明他对她的爱,她爱他,所以势必要尊重他不想旁人触碰的秘密。
“怎麼,难道你在书房里藏了个美人啊。”她曾经故意撅着小嘴佯装吃醋的跟他说话。
他只是笑着上前搂她:“嗯,刚好差你这么个小美人,你索性留下别回去了...”
玄烨是个在允许范围内极其任性的人,当着一屋子的书一屋子的圣贤将半推半就的妻子一举拿下,芳儿后来红着脸出去的时候还疑心,总觉得奴才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自此再也不敢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加餐。
芳儿在玄烨的书房里忆起这段往事时儿子就在一旁,她脸红的轻轻咳了一声,觉得空气里还弥漫着当日旖旎的气息,十一月了,玄烨还没有回来。
玄烨没有回来,后宫里又乱糟糟的,布木布泰的身体一旦入了冬就有些陈年旧疾回来探望,她和吉雅一起在病床边伺候,布木布泰夸奖她是极其孝顺的孙媳,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别的表示了。安如的遭遇让人觉得同情,芳儿作为皇后丝毫不嫉妒她曾经那点和自己相比显得微不足道的盛宠,于是总是派人送些好东西去给她,她并不知道她的这种行为被后宫里其他人称之为‘怜悯的施舍’,这种生来高人一等的施舍有时比冷漠更让人愤恨。夏日里倒是惠然先夺回的宠爱,但怀孩子的事情总要有个机缘,归滢还有两三个月才生,但安如的事情仿佛触碰到了她心底刚刚尘封的伤痛让她想起了自己薄命的儿子,而玄烨对待燕飞的态度和当年对待承瑞的其实并没有质的差别,柔弱的归滢动了些胎气,伺候的太医说恐怕要早产,芳儿忙得心力交瘁之余不得不弥补儿子因为短暂与父亲分别而产生的心理伤害,再苦再累哪怕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也得陪着他到玄烨的书房里来坐一坐。快两岁的孩子脸上有了明显的失落,他原本活泼的性格突然间沉默起来。
“承祜,你在想什么?”芳儿不明白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心事。
承祜只是睁着失望的眼睛看到屋外逐渐昏沉的天色小声说了一句:“额娘...回去...”
芳儿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他是觉得今天仍然等不到阿玛回来所以心里难受了。
她弯腰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出乾清宫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正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上,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曾陪她看过一次这么美的夕阳。当年母亲就坐在小院的台阶上,自己坐在母亲身边靠在母亲怀里。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她连母亲的样貌都有些许模糊但却不可思议的还能记得母亲当年身上的味道,干净的皂角粉的味道,衣裳被太阳晒过之后暖暖的味道,母亲身上善良慈悲的味道。
“芳儿你看,夕阳多美啊。”
芳儿在夕阳里轻轻的挽起了苦涩想念的微笑,然后低下腰指着西沉的太阳对儿子说:“承祜你看,夕阳多美啊。”
她笑着从眼角滴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她这一生因为有真正疼爱她的母亲所以觉得很幸福,尽管母亲已经离开她很多年,但她仍然相信自己能有今日都是母亲冥冥之中的庇护,无论她是多么坚强的女人,但在母亲的怀抱里她永远还是当年那个被保护被宠爱的孩子。
“额娘你哭了?”承祜伸手抹掉母亲脸上的泪珠,“是因为想阿玛吗?”
芳儿蹲下身子双手轻轻扶着儿子:“承祜,阿玛很快就会回来了。”
承祜沮丧的垂着头摇了摇,然后突然委屈的哭了:“阿玛不要承祜了,是不是因为承祜不乖...额娘你让阿玛回来,承祜以后都听话...”
“不是,当然不是,阿玛是去看太爷爷了呀,太爷爷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阿玛才出去这么久的,阿玛每天都派人回来问承祜好不好乖不乖的...”
“承祜很乖啊...”
“嗯。”她将儿子搂进怀里,“承祜很乖,所以阿玛最喜欢承祜了。”
然而在这之后又过了五天,玄烨仍旧没有回来,没有回来也没有传个信说他现在在哪里,他不说她也没有刻意问,直到第五日的黄昏她和儿子一起坐在乾清宫门前的台阶上看夕阳时看到一路急匆匆跑过来的小银子禀报说御驾已经入京时还是一脸茫然不敢置信。
承祜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好转,失落被惊喜取代,吵着嚷着要去宫门口找阿玛,被芳儿拦下后又在坤宁宫里局促不安的等着消息,从入了京到过了长安大街到入西华门到入慈宁宫,一直到二更天承祜已经睡下玄烨才一路小跑着从慈宁宫跑回了坤宁宫。
“我回来了。”他径直往隰桑殿里去。
芳儿用手指抵着嘴唇:“小声点,承祜睡着了。”
玄烨几步上前来抱了她:“怎么样?你们还好吗?”
他这么问着,又微微松了手臂看她:“好像瘦了,辛苦你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不在你没有生病吧。”
“我很好。”她回了一句,又看向已经睡着的儿子。
玄烨松开她坐在了床边看皱着小眉头睡得很不安稳的儿子,心疼的俯下身将儿子抱起来:“承祜也瘦了。”
“十一月后病了一次。”
“你怎么没跟我说?”
“入冬着凉所以就发烧了,但是白术药到病除,只不过稍有点好转有点力气就跟我折腾,非要阿玛喂才肯吃药,我去哪里给他变一个阿玛?此后断断续续的,白术还开玩笑说他这是患了相思病,你一回来就会好。”
玄烨闻言皱紧眉头将儿子搂得更紧了些又低头去碰儿子的头。
“阿玛...”睡梦中的孩子抽了抽说了句梦话,“阿玛回来,承祜听话...”
玄烨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眉头锁得更紧。
芳儿伸手抚了抚丈夫的背脊平复着他的情绪:“三天又三天,我只好每天都骗他说你明天就回来,于是他就一个人跑到你的书房里去等你,起初我发现他不见了吓了一大跳,差点把皇宫翻过来找他,后来就陪他一起,每天醒过来他就去,我忙完再去找他,到黄昏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再没精打采的回坤宁宫,晚上睡觉十天有九天要喊阿玛回来...”
“这些话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他第一次对了妻子有了一些小脾气,很快又为自己的态度道歉。
芳儿并不介怀他的苛责,做了母亲的人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叠加给孩子,恨不得让丈夫把对自己的情意一并给孩子,又哪里会因为这个而生他的气?
“最开始的时候每天都哭,哭到累了才睡,醒了又继续哭,嗓子哑了好几天。”
“辛苦你了。”他皱眉自责,再度道歉,“这件事情都要怪我,我哪有资格对你乱发脾气?我不在家里都是你费心照顾儿子,你看他哭一定比自己哭都难受,我不该发你的脾气。”
她温柔的摇头不做计较。
“阿玛...”有哽咽委屈的声音响起。
玄烨低头看,那张像极了自己的小脸上尽是楚楚的可怜,他紧了紧手臂低头去碰儿子的头:“阿玛回来了,阿玛以后再也不离开你这么久了。”
芳儿在一旁看着从梦中彻底醒来此刻抱着父亲委屈大哭的孩子,有时她也有些羡慕儿子,儿子能得到的父爱是她一生求都求不来的,也是丈夫求不来的,只不过命运是个善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