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知音
断了吧...这三个字重重的敲打在容若的心上,他何尝不想断,他只是不舍得,他只是不甘心,这样毫无道理的喜欢一个人的经历很多人一生也未必能拥有,而他拥有过所以痴心妄想想要从一而终,所以利用东珠对自己的感情入了宫只为能有一个见惠然的机会,他在心底给自己留了个希望,若是皇上不喜欢她会不会把她赏给他?哪怕这个希望无限接近于零也好过让他亲手斩断这个希望。
今夜下起了小雪,容若在屋外的梅花树下吹箫,芳儿在屋内的暖炕上静静的听着,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白天跟他说他没有个文人才子的样子,因为现在的他就是个文人的模样,一个寂寞的文人,一个被心爱之人摒弃于心门之外的可怜人。容若的箫声幽静而孤独,柔和又低沉,像是他心中绵绵的幽怨,勾起人无数伤心的往事,芳儿撑头在红烛下,这偌大的宫廷里有谁懂他难纾的郁结?
“小姐,琴。”梧儿将她要的琴抱来给她。
芳儿将琴摆在腿上,手指抚过琴弦,她并不喜欢古琴的声音,她嫌过于凄凉寂寞,所以只在母亲忌日的时候才奏响一曲思念的绝音,后来玄烨每年都陪她一起跟母亲说话,她心中多年的伤痛被他的温柔一点点的抚平,让她在那个牵动她心中万千伤痕的日子里逐渐平静,她已经很久没有弹过琴了,有时玄烨想听,她也会挑相对热闹的琵琶。
芳儿的手指勾起琴弦拨响了第一个音,她听到屋外的箫声忽然顿住。她闭上眼睛拨弄着琴弦,将她从小到大的伤心事谱写在了音符里。被父亲无端厌恶,被祖父母当作影子,母亲和弟弟的相继辞世,父亲打得她皮开肉绽,她哭喊着求饶直到晕倒在血泊之中,而父亲的侧室则在一旁居高临下看着她冷漠又得意的笑着,她冒着杀头的死罪离宫送祖父最后一程时祖父叫她如儿...
容若在屋外滚下一行热泪,他不知道被皇上放在心尖上宠爱的这个女子有过怎样伤心的过往,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这么多伤的她在外人面前还能发自肺腑的笑出来。
琴音忽然一转,清冷的声音多出一点动人的旋律变得欢快起来,容若听出来了,那是玄烨给她的温柔像一束暖暖的冬阳融化着她心底的寒冰,她在告诉他,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他的冬天结束,让他温暖。
芳儿,我认你做知己,果然是没有错的。你这个看上去冷漠又不爱多管闲事的人其实比世上绝大多数看起来热情的人要心善得多,大约是你从小受过的伤害太重才将你变成现在的模样,用寒冰铸就了一副盔甲将众人格挡在心外...你说东珠像湘妃竹一样坚韧都能坚韧得可怜,而你呢,你就像这风雪里的寒梅,像寒梅上的冰晶,永远不肯低头,永远不肯服输,永远沉默的接受世界无情的打压,可你这么聪明,应当懂得木强则折,应当懂得你自己其实是脆弱的。
箫声重新响起,跟随了她的节奏,染上了热闹的旋律。
没关系,你还有玄烨这个丈夫,还有我这个知己。
芳儿在屋里笑了。
嗯,我知道,我还有你们,你们也还有我。
容若第一次见到东珠的时候曾经认为这个姑娘一定会成为他的知己,但后来他才知道与他极其相像的东珠并不懂他,懂他的是那个他第一次见面就不大喜欢的芳儿。
第二日是个晴好的天,二人极有默契的没有重提昨日旧事,但彼此精神都很振奋。芳儿见他眉眼处已无昨日在御花园里时的落寞忧愁心里大安,于是从慈宁宫请安回来特意招他入内和她一起用了早膳。昨夜玄烨没有来,大约是被惠然给绊住了。
“然后呢?你今日忙什么?”
“呵,你没见过你额娘管家?要做的事多了去了,尤其现在是十一月,乾清宫说话就要建好了,皇上马上要回来住,该打扫布置的都得安排人布置,我还得去瞧瞧是不是妥当,初一十五的酬神必不可少,腊月里更是要了命,我的千秋还有月底的除夕,再说这孩子要生了我也有些慌乱,怕到时候措手不及,另外就是一些琐事,谁家王妃殁了,谁家福晋填了男丁都得有所准备,还有...”芳儿抬头看了一眼一边已经愣住了的容若不由得笑了笑,“罢了,你是没成婚的孩子,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你说谁是孩子?”容若瞪眼道。
“没成婚的就是孩子,连家里要张罗什么事都没有,你看你多幸福,整日里回去腻在你额娘怀里撒个娇就没事了,我们可是天生劳碌的命。”
“你这是权力的象征,我这种公子哥儿看起来潇洒,其实家里什么事我说了都不算。”
“芳儿。”二人正说着话,玄烨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坐在他妻子旁边悠闲用着早膳的容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容若立刻起身然后跪下:“皇上万安。”
芳儿也拖着沉重的身子站起来要给他行礼,被他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拦下。
“你别动!”他慌慌张张的扶她坐下,又扭头看跪着的容若,“你在这儿做什么?”
“皇上不是让臣扈从娘娘安危?”容若抬头看他不解其意。
玄烨板着脸:“朕让你扈从到桌上来了?”
“臣该死。”
“是我让容若陪我用膳的。”芳儿要起身跟他解释,被他摁着坐下。
“我问你,你...”他正要说什么,见容若还在屋里跪着于是挑了挑眉,“还不滚出去?”
“哦,臣这就滚出去。”容若识相的起身退出门。爱新觉罗玄烨,他见面就得跪的男人,夺走了他心上人的男人,让他痛苦的男人...容若走出门,暖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仿佛能传进他的心里,他想起昨晚心更加热了,玄烨就有千般不好,仍旧是他敬重的主子,仍是他诚心想要效忠的主子,他就是再妒忌,可是想到那是芳儿心爱的人就没办法跟他置气,芳儿...毕竟是他第一个知己,或许也是此生唯一的知己,那个如冰晶般晶莹剔透的女子,玄烨会好好待她吧,会好好呵护着她吧。他莞尔笑了笑,领着侍卫开始轮岗了。
“我问你,去请安为什么不等我?”他板着脸不高兴的居高临下看着妻子。
芳儿吃力的仰着头抿了抿嘴:“我这样看你...怪累的,要不我起来?”
她作势又要起身,玄烨皱了皱眉立刻坐下。
芳儿忍不住轻轻笑了笑:“芳儿以为皇上今日会去的晚些,所以就没等了。”
“为什么?”
“皇上昨夜是被美人绊住了脚吧。”
玄烨的眼神窜开了。
芳儿伸手去覆他的手:“你陪我的时间够多了,我又不生你的气。”
他陪她的时间是真的够多了,不管这天有多忙,忙政事也好,忙长辈也好,忙臣子朋友兄弟也好,忙女人也好,下半夜他一定要回她身边,昨夜的情况是非常偶然的。
“我昨夜遇到了些事情,所以没能赶来,怎麼?你半夜醒了?”
芳儿温柔的笑着摇了摇头。
每一个她先睡着的夜里只要转个身就能转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但是昨夜的床畔是冰凉的,于是后半夜一直到凌晨她都没有睡着。芳儿想,从前的自己不会这样,是因为他宠坏了她,是因为他让她适应了有他的夜晚,然后猝不及防的他不在身边了,她就连觉都不会睡了。
“昨夜...惠然胎象不稳,疼了一个晚上又见了红,她一直哭情绪很不稳定,害怕的抓着我的手,到今早才算好了...”他犹豫的说着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怕她生气更害怕她逃离,“我本不想跟你说我和别人的事,但这件事你早晚会知道,与其从别人那里添油加醋的知道,不如我现在告诉你。我为了旁人而暂且放下你这是头一回,我怕你误会我与我生分更怕你胡思乱想伤着自己所以特意赶来跟你解释,不管你信不信,昨晚的事只是对一个弱者的怜悯,就算不是惠然,就算是旁人的妻妾在那样的情况里求我留下我也会留下。”
芳儿看着坐在跟前连眼睛都不敢正视自己的男人,他说了这么多话固然有为自己辩解的嫌疑,但更是怕她生气怕她寒心,怕他不在她心里会不安。
“傻瓜,你还能这样陪我一辈子?你陪了我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惠然的事情是大事,你做的很对,不用觉得亏欠了我,如果惠然出了那样的事你都不管她,那我会觉得你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他伸手轻轻揽着她:“芳儿,我从小目睹着父亲和姨娘的悲剧长大,这让我汲取教训,绝不敢对自己喜欢的人有一丝丝的不好,所以我也总是担心,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做错一个决定然后遗失了你,像父亲遗失姨娘那样。”
她在他臂弯里笑了笑:“傻子,世间安得两全法?只要我还是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我就会心满意足的留在你身边,一步都不会离开。不过惠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又见红了?太医怎么说?现在情况好些了吗?我看我一会儿还是去看看她好了。”
“你就在这儿待着别乱走,太医说她可能是昨天在御花园里冻坏了,大约是打听了我的行踪知道我要去御花园所以才专程在那里等着。”
芳儿想起她昨天那身单薄的旗装不由得低头笑了笑,人有了身孕就会显得臃肿,她倒是乖巧,知道穿单薄些显个好体态,总是这样轻巧的小聪明最后误了自己。
“皇上放心去理政吧,我会问太医她的状况好好查看药方的。”
“不用你去头疼这些,我让人把她挪回延禧宫了,就由东珠来看顾她吧。”
芳儿一听,眉眼更是弯了几分,这下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