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知己
第二日芳儿忙完手边的事就赶去看了惠然,她躺在床上,面上是绝望的神色已看不出悲戚,丧子之痛将这个曾经明媚阳光的女子折磨得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芳儿亲手捧了药碗喂她她也一口都不喝,芳儿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在她床头:“惠然,你就是活活把自己折腾死那孩子也回不来了。”
惠然的身子轻轻颤了颤。
“如果你振作,你还会有将来,有孩子,有无限的可能,如果你放弃,那么你只能和你的孩子去地下团聚。你的死什么也不能改变,皇上不会为你掉一颗眼泪,太皇太后依旧记不住你的名字更不会因为你死了就把罪名安在东珠头上,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能改变的只是把你的尸体被拉出皇宫葬在漆黑的地下,慢慢的被众人遗忘。两条路,你自己选吧。”芳儿起身离开房间后在门口站了站,片刻后听到了里头传来痛苦的哀嚎,她低垂下眉眼舒了口气,丧子之痛她不能体会,但是惠然此刻肯哭出声想必是有救了。
她抬眼,看到寂静的正殿,想了想走进门去,东珠正坐在书桌前习字。
“还能静得下心来,不枉皇上和老祖宗喜欢你一场。”
东珠从桌前抬头,见是她来遂起身行了个礼。
芳儿让宫女们站在外头等着,自己走到她桌边去。
“若论得宠,东珠与皇后娘娘根本不能比。”她冷冷地笑了笑,“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回回事情都是冲了我来,就算是女人的嫉妒心,难道最该被嫉妒的不是娘娘吗?”
芳儿执起她桌前的一副字来,蝇头小楷和东珠这个人一样娟秀,精致的仿佛神明的作品:“冲你是因为你得宠,不冲我是因为我太得宠。”
东珠愕然的看向她。
芳儿却淡淡道:“乞丐不会嫉妒富甲一方之人只会嫉妒比自己多讨到几个铜板的同行。”
东珠的心被她的话说得凉了一截,她不得不承认皇后的话说的是对的,论宠爱,此刻宫里所有女人加起来也比不过她一个,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照顾她们,因为她根本不将她们视作敌人,她们连作她敌人的资格都没有。东珠低头笑了笑,一颗计较的心顿时空了。
“臣妾还从来没看过娘娘的字。”她递过笔来给她。
芳儿扬了扬眉:“不写了,不愿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东珠微微觉得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你自然是读书成痴,见了谁都想谈诗论道一番,只不过你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对手了。”
“娘娘是说...皇上?”
“你虽然被禁足,但我若没猜错的话,皇上还是会来看你的,诗词歌赋这种东西你和皇上探讨吧,我是个俗人。”她嫣然一笑出了门去,“我会向太皇太后求情早日解你的禁的。”
东珠在她身后看着她逍遥来去的身影笑了笑,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你把人家当作对手,人家的眼里却根本没有你。虽然嫉妒,虽然苦闷,但也欣赏,这个皇后能得宠并不是意外。
芳儿出了东珠的门正巧碰到看顾惠然的太医,叮嘱了几句后又出了延禧宫,迎头碰上了小银子匆匆忙忙的来寻她。
“皇上找我?”芳儿猜测道,“这个时辰不是在上朝吗?”
“是,皇上在乾清门听政呢,但乾清宫里确实有人在等娘娘,希望娘娘能见他一面。”
芳儿蹙眉想了想却没有猜到那人是谁,小银子也不肯说,待一路走到乾清宫在弘德殿门口看见容若的身影时才恍然。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芳儿屏退左右抬了抬手让他起来,先他一步入了弘德殿:“你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宫里的规矩你不懂?就算来日成了年的皇子亦不可与嫔妃见面,何况你我?”
“我知道为难你了,但我有事求你。”左右没有旁人,他也不再讲究虚礼。
“什么事?”芳儿回首看他。
他掏出一只锦盒来递给她:“求你帮我把这个带给惠然。”
芳儿大吃一惊呆立片刻才将锦盒接过打开:“这是什么?”
“药,她失了孩子,需要好好调养。”
“宫里难道没有药?要你巴巴儿的从外头送进来?”
容若苦涩的笑了笑:“她又不是你,太医院怎么舍得拿好东西给她用?她还这么年轻,若是做下了病根,宫里无亲无故的,她该怎么活?”
“谁说她无亲无故了?她最亲的人不就在宫里么?”
“我了解皇上,皇上喜欢的人必得是你和东珠这样有内容的,肤浅的惠然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不会得宠太久。”
芳儿看着容若,洒脱的容若也有这样深情的一面,她看着手里的锦盒笑了笑:“那年我在茶楼里第一次见你,其貌不扬的小身板,我很诧异为什么东珠连皇上也不喜欢却喜欢你,现在我仍然诧异你连东珠也看不上却喜欢自己都知道肤浅的惠然,你们这是怎么了?”
“身份只能决定位份从来决定不了真心。”
“那你喜欢惠然什么?”她柔声认真的问。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或许是她与我截然相反的性情,又或许仅仅是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可她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我知道,不仅人是,连心都是。惠然不喜欢我,她很早就跟我明说过,她嫌我文弱,她喜欢的人要像皇上那样有野心有智谋,要像皇上那样霸道又自信...只是,喜欢一个人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但是放下却很难。”
“再难你也得放了,若被皇上知道你的心事,他能对自己的女人宽容,包容东珠心里有你是因为他有信心能掳获东珠,这不代表他能允许你僭越了臣子的本份觊觎他的人,你自己也说过,他是个很霸道的人。”
“我知道,我已经决定忘情了,这些药就算是我这个亲人最后的礼物,从此我与她再无瓜葛再无牵连。”
他脸上那文人独有的忧伤感染了她,让她第一次对除玄烨以外的男人多出一点温柔的怜悯来,她的手抚过盒子上头的雕花花纹想了想才说:“容若,一定会有一个很美好的女子在将来的路上等着你,她等着你去娶她与她白首偕老,她等着你用这世上最动人的辞藻去点缀她和你们之间的感情,她等着你与她一起在月光下散步在书房里读书。”
容若笑了笑:“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希望快些走到将来了。”
芳儿跟着笑了拍了拍手里的锦盒:“我是皇后,照顾惠然也是我的职责,我已经吩咐过太医了必会用最好的药去治她,你安心。”
“有你这个朋友在,我当然安心。”
芳儿挑了挑眉:“谁跟你是朋友了?每次都是你麻烦我,我可不敢与你成朋友,太吃亏。”
容若笑道:“那这样,等你的儿子长大了,我给他做老师教她读书写字。”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大才子,说话算话?”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七年后他果然娶到了那个在将来等他的女子,他们果然携手花前月下,她的存在像和煦的春风将他心底曾经有过的阴霾一扫而空,他们提笔共作一幅画,他用这世上最动人的辞藻修饰着她的美好,他为能与她相遇而感激上苍,但那个时候芳儿已经不在了...当他与妻子在月下相依他跟她说起芳儿的故事时,他一直不愿相信那个不知何时、不知怎样建立起感情的知己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们。那个时候身为御前侍卫与玄烨朝夕相对的他看见玄烨脸上深沉而孤独的痛苦时恨自己词穷不能宽慰,而再过三年当薄命的妻子以与芳儿相同的方式离自己而去时他终于懂得了他。再之后他与玄烨相继成婚纳妾,身旁始终围绕了莺莺燕燕的各色女子,与她们生儿育女,但他始终迈不过那个坎,那个时候他为已经被遗忘的芳儿不值,直到他奄奄一息他来看他,在无人的房里对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才看清他不过是与自己一样的可怜人。
容若,如果能见到她,替我求一求她回来,告诉她我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