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演戏
芳儿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往神武门方向赶去,快要黄昏了,她必须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她双目无神的看着朴素的门帘,疲倦的想着方才出门之后三叔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前朝后宫一直都唇齿相依,因此娘娘和父亲就是赫舍里家顶梁的两根柱子,如今娘娘贵为皇后已是无上荣耀,但这还不够,娘娘必须尽早为皇上生下一位阿哥才能真正稳固地位,如无意外那便是我朝太子,将来继承大统可保赫舍里家族万世荣耀。前朝,父亲已去,必须要有接班的人,家里的男儿就这么几个,谁是能成大事者娘娘心中应当有数。”
“前朝的功名自然是大人自己去争取,难道大人还指望我一个深宫妇人能帮得上忙?”
“争取自然也是要争取的,但娘娘的心意也很要紧。父亲从小教养娘娘长大,因此娘娘甘冒杀头之罪赶回来送父亲最后一程,臣知道,娘娘是记恩之人。”
马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让芳儿更加心烦意乱,祖父的辞世于索府众人而言或许是早有准备,但对于深宫里的自己来说仍然太过突然,已经有好多年了,她没有再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事,很多不愿想起的苦涩回忆就在这一日被唤醒,一点点的啃着她的心,动摇着她的意念。
“公公,到了。”车夫在外头停下了车,一身太监服的芳儿掀开帘子跳下马车给了他重重的一袋银子赏钱打发了他后朝神武门走去。
门外一直候着的小银子远远瞧见她的身影立刻赶上前来:“娘娘,一切都还顺利吗?”
芳儿点了点头:“你今日助我良多,我不会忘记的。”
“娘娘这样说就是没把小银子当自己人看了。”
芳儿勉强笑了笑。
“娘娘,快些走吧。”
有了御前的人护航,芳儿很顺利的入了宫,侍卫不会知道今日坤宁宫里的皇后曾经出过宫,只知道乾清宫的银公公奉皇上的谕令出宫办了些事。
芳儿在御花园的绛雪轩里见到了捧着她衣裳耐心等候的梧儿,小银子见没他的事了便告退回了乾清宫,梧儿一见她连忙谨慎的将她迎了进去,一面伺候她更衣一面忙不迭的说:“小姐,宫里头出事了,延禧宫的惠然小主小产了。”
“怎么回事?”芳儿闻言大吃一惊,她才离宫这么一会儿时辰怎么又出事了?
“奴婢也说不清楚,但好像和东珠小主有关系,这会子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已经全都在延禧宫了,小姐,一会儿怎么解释您这个时候不在呀?”
芳儿坐在凳子上,梧儿在身后迅速的给她打理着头发,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好在是夏日里,梧儿挑了很清爽的一件衣裳并不喜庆:“梧儿,头发梳的简单些别用什么首饰了,对,就这样,梳到一半就好了,你先去坤宁宫把安宁叫到延禧宫门口等我,然后立刻去追小银子,我有话让你去交代他,交代好了就过来,我走慢些,你应该能赶上我的脚程。”
“是。”
芳儿的步子走得很慢,掐着时辰算着梧儿赶过来的时间,主仆三个刚好在延禧宫门口碰头。
“都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小银子马上就来。”梧儿点了点头。
芳儿深吸了口气走进了延禧宫,本就不宽敞的院子里被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玄烨身边跟着伺候的奴才堵了个水泄不通,众人见着皇后失魂落魄的模样惊讶的跪下跟她请了安。
“皇后来了?”屋里传来布木布泰的声音。
芳儿双手成拳,指甲掐进掌心,然后脚下生风的跑着冲了进去,方勉强辨明三位尊神的方位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埋得极低:“臣妾来迟,请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恕罪。”
众人辨别着她一身简单素雅的衣裳,一头半绾起的发只用简单的银簪子别住呆了呆,这还是那个平日里仪态万方的皇后么。
“皇后娘娘万福。”一旁站着的宫嫔见了她来也跟着跪了一地。
坐着的布木布泰蹙了蹙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芳儿直起上身低着头右手挽着贴着面颊的发丝:“臣妾御前失仪自知有罪...”
“请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宽恕,皇后娘娘来迟是因为在坤宁宫佛堂里为索尼大人祈福祷告的缘故,延禧宫出事的事是奴婢斗胆没有上报的,原以为事态不要紧,后来知道详情才立刻禀告了娘娘,娘娘这才慌乱着赶过来,请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不要错怪了皇后娘娘,奴婢甘领一切责罚。”
“是臣妾不好,是臣妾忧心索尼大人的病情,才下令任何事情都不准进来打扰,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这般不分轻重,臣妾回去定重重责罚她,但此事原是臣妾教导无方,望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降罪。”
布木布泰的眉皱得更紧了一些。
“皇祖母,皇后也是一片赤诚孝心...”玄烨忍不住要为芳儿说一句好话。
布木布泰正待说些什么,正巧碰上小银子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
“怎么当差的!这样没轻没重?”玄烨劈头盖脸的骂着。
小银子连忙跪下磕头:“回皇上,奴才有要紧事来回。”
“什么事!”玄烨皱了皱眉。
小银子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还跪着的芳儿。
“什么事,快说!”
小银子咬牙道:“回皇上,索家派人来说索尼大人...过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芳儿一张小脸立刻苍白但还强自撑着。
“娘娘...”梧儿连忙抚了抚芳儿的后背舒缓着她的情绪。
玄烨的目光落在可怜的妻子身上,她精致的眉眼间已无神情,整个呆滞的跪着。
“皇后...”他上前走到芳儿身旁蹲下了身子,一众跪着的人立刻将头埋下不敢直着身子。
布木布泰久久叹了口气:“索尼...”
她对索尼还是心怀感恩的,虽然索尼曾经是支持太宗长子的人,但因太宗长子与睿亲王多尔衮相持不下因此转为支持了她的福临,在多尔衮几度威逼利诱之下众臣纷纷倒向他,索尼却丝毫不为所动,因此被罢官、抄家、全家流放去给祖宗守陵,那几年里过得颠沛流离几番论死,若不是太祖太宗两朝有显赫的功绩只怕早已不能活命,布木布泰再如何冷血也不得不承认,索尼,是她的大恩人。
“皇后起来吧。”她松了口。
玄烨连忙将妻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对妃妾的事情尽管有疏忽但都是为全孝道,虽然不足以弥补过失,但也情有可原,此事就罢了。”
芳儿在玄烨的扶持下屈膝行了礼:“谢太皇太后。”
“你祖父是国之功臣,朝廷不会忘记他,爱新觉罗家族也不会忘记他,百姓更不会忘记他。”
“是...”
她眉宇间难得多了楚楚可怜,听说索尼从小很疼爱她一直将她养在身旁,入宫之后再无缘得见,连死前都不能送一送,这孩子也着实让人心疼。布木布泰对她招了招手,芳儿走了过去,她执起芳儿的手,一片冰凉:“大热天的...快给皇后搬个椅子来。”
“是。”苏麻喇姑亲自去搬了个凳子放在玄烨位置的旁边。
“不敢劳烦姑姑...”芳儿苍白着小脸道了声谢,那样脆弱的模样叫谁不心怜?
玄烨走到她身旁与她一同坐下,依旧牵了她冰凉的手看了看满屋子跪着的人:“东珠留下,其他人都退出去吧。”
“是。”一众人等退出拥挤的屋子,站在了门口。
“惠然,你还好吗?”芳儿的目光这才有机会落在床上已经哭成泪人的惠然脸上,这个问题算是白问了,怎么可能好呢?
“娘娘...臣妾的孩子...”惠然咬牙流下两行泪来,哀嚎的哭声比芳儿还叫人动容,但这只让芳儿和吉雅两个人心软而已,布木布泰依旧是沉静的脸孔,玄烨的脸上看不出喜悲。
芳儿起身坐到惠然床边任由她的一双手紧紧拉着她:“娘娘,臣妾的孩子没有了...”
芳儿看着惨淡的惠然想起她一贯活泼张扬的笑容心中有了兔死狐悲之感,但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得与她的手牢牢牵在一起。
“你说这孩子没了是跟东珠有关?”吉雅在一旁问了一句,东珠的脸色变了变。
“臣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比东珠小主尊贵,所以与东珠小主在给皇后娘娘请过安后回宫的路上发生了口角被东珠小主拉扯过也不敢声张,本以为没事的,谁知过了一会儿就见了红,慌慌张张找了太医来看,煎熬了几个时辰还是没能保住...”
“东珠,你与她拉扯过?”布木布泰抬头看站在屋里的东珠。
东珠抿了抿嘴:“是惠然拉扯的臣妾,臣妾拂不开她才使了些力,但当时惠然并无任何不妥。”
布木布泰冷漠的目光又落在惠然脸上:“是你先纠缠的么?为了什么?你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还敢主动动手?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的!”
“太皇太后...!”惠然本来没了孩子就心中委屈,此刻听了布木布泰的话更是欲哭无泪。
“太医呢?”布木布泰沉着脸,看外头候命的太医跪了进来,“胎是怎么没的?”
“回太皇太后,原因盛夏暑天母体孱弱,惠然小主这几天一直都有些不舒服,再者就是生身母亲年纪尚轻的缘故。”
“不是与人拉扯被人推了的缘故?”
“不是。”
布木布泰斜眼去看惠然:“你都听见了。”
惠然咬牙哭泣不再出声。
布木布泰又看回东珠:“你...”只一个字便让她叹气止住了声。
东珠立刻跪倒:“纵然不是臣妾害得惠然龙胎不保,但臣妾也不该与惠然拉扯,臣妾言行无状甘愿领罚。”
“你是该罚,这几次的事情都与你有关。”布木布泰沉声道,“你就在延禧宫里闭门思过三个月吧,另外你...”她又看向惠然,依稀记不得她的名字,“你好好养着,这件事就这么着了。”她说完站起了身。
一屋子的人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床边站着的芳儿:“后宫如今事多,索尼又去了你不免伤心,这些琐事...”她停了声音,想着是不是该找人给她帮把手。
“这都是臣妾职责之内,不敢推诿他人。”芳儿连忙接过话来,“后宫诸事不顺皆为臣妾未尽心力之过,日后不会了。”
布木布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走了,芳儿垂下眼眸,这一场戏做到此刻才算是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