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芳时 第47章 两隔

第四十七章两隔

和玄烨腻在一起好几日后芳儿的心情没那么燥热了，她心下觉得好笑，原来炎炎夏日里只有心上人的怀抱是不热的。早起伺候了他起床后二人去慈宁宫里请了安，回来玄烨去上早朝，她在坤宁宫里草草接受了嫔妃们的请安然后和恩和、溶月一起待在了留芳殿里。大约是心情好，所以平日里恩和对《论语》洋相尽出的解读今日倒成了惹人一笑的法宝。

众人退出了坤宁宫各自归还本宫，惠然自然又是和东珠在一起。

“时间好快，转眼咱们入宫已经快两年了。”

东珠微微偏了偏头看了一眼那个称她为‘我们’的女子，怀孕前她不敢这么说，虽然大家都是没被册封的庶妃，但庶妃与庶妃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可是她眼下有了身孕...东珠的目光下移看着她微隆的肚子也有自己苦涩的心事，玄烨虽然常来，也常让她去乾清宫伴驾，但多数只与她谈论着诗词歌赋。东珠曾以为那个男人是喜欢自己的，毕竟他的包容让她不止一次动心，让她坚信这里头如果没有爱意的话是不会让他退让到这一步的，但他很少与她鱼水交欢，越来越少。他总是喜欢和她说话，看到什么好书好画第一个就想到她，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柔的带着笑意，这让东珠看不明他的心意。

“我记得皇上对东珠姐姐一向青眼有加，从入宫起就圣眷优渥，但那个时候姐姐总是会把皇上劝到别处去，这半年来是怎么了？姐姐像变了个人。”

“你想说什么？”东珠没有计较她姐姐妹妹的乱喊，她怀了孕，若生下孩子就会比自己这个曾经皇亲贵族家的女儿还要贵重。宫里有这么多人，算上科尔沁来的恩和，她也是最尊贵的，她和玄烨之间本来就有着千丝万屡的联系，她与玄烨的婚姻本来就是亲上加亲，惠然...算什么？东珠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她从来不在意身份这样虚无的东西，她交友一概只看品德和才华，什么时候也对人的身份有了鄙夷？

“姐姐从前喜欢过谁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再清楚不过。”惠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点厉色，“你喜欢的人是我瞧不上的，所以你见我喜欢皇上就非要跟我抢吗？”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东珠没有理她。

“我最不喜欢你这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她伸手拽住她，与她拉扯起来，“既然从前不喜欢，现在又为什么要魅惑？你若不是存心要报复我就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皇上了？呵，好一个高贵的钮祜禄东珠小姐，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左右逢源的本事，还有这样轻浮的一面。”

东珠用力甩开她的手，惠然脚下踉跄退开几步才站稳，抬头有几分震惊的看着她。

东珠冷然道：“我从来没有同时爱上过两个男人，因此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轻贱。从前我与容若之事我并无悔意，心上之人心里却没有我这是我命途多舛，但不代表我日后没有再爱他人的资格。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皇上了，我喜欢一个人时一定毫无保留竭尽全力，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又有什么轻浮的。我也从没想过跟任何人抢，我只拿属于我的。”

她说完，没有再理惠然而是一个人往延禧宫去了。她想她是再次动心了，或许在世人眼里女孩子只能爱一次人，只能爱自己的丈夫，但她爱容若的时候爱得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当她被命运摆布，被容若拒绝后她收回自己破碎的心，是玄烨的温柔将她的心重新拼凑起来，所以她的心重新跳动，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她只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再次被命运弃如敝履。

芳儿在留芳殿里看书的时候梧儿忽然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她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疑惑的恩和和溶月，平复了心情道：“你们好好看书。”

“哦。”恩和老实的点了个头。

芳儿走出门脸色有几分难看：“确实了吗？”

梧儿用力点点头：“小银子说是三房大人亲口说的，务必要告诉小姐老爷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芳儿张了张嘴，吐不出一句话来，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半响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在梧儿耳边小声交代了事情。

燥热的蝉鸣声也无法遮掩索府上下小声的抽噎，索尼已经喝不进汤药，气若游丝，但一双眼睛还盯着床顶仿佛有难解的心事未了。一屋子老少拱手静立说不出话来，索夫人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夫妻多年终于还是迎来了这一日。

“老爷，我们的如儿...已经不在了呀。”她在他耳边有几分哽咽低声的说着。

索尼的眼睛猛然瞪了瞪，额上蹦出几根青筋，双手重重的拽紧被角，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索夫人见了不由红了眼眶。

正在这时后门里的小厮一路小跑着进来给众人磕了头：“给老夫人、各位老爷请安，咱们大小姐的陪嫁丫鬟小雪回来了，说是大小姐派回来给老大人请安的。”

“小雪...？”众人一惊，你看我我看你不解其意，那是噶布喇的长女、芳儿长姐的贴身丫鬟，很早就随孙女出嫁了，这些年也很少派人回来。

很快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外头走进来一个用斗篷从头裹到脚的女子，帽子遮掩的很低让人看不清她的脸，一双素手从袖中探出，轻轻将帽子拉低了些，女子微微抬起了头又很快低了下去。

众人瞪大双眸，半响索夫人道了一句：“是小雪啊，莹心让你回来的吧...”

“是，老夫人。”来人点了点头跪下身去，“奴婢给老夫人请安。”

索夫人手轻轻颤了颤让那小厮和此刻房内所有的仆人全部退了出去，门从外头被关起来，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屋子男女立刻跪倒在地：“给皇后娘娘请安。”

女子将身上的斗篷扯落此刻扬高了头，正是芳儿。

她站起身亲自扶了索夫人又免了众人的礼。

“若是让人发现了...擅自出宫是死罪啊...”索夫人的声音有一丝慌乱。

“祖母请放心，宫里已经安排妥当了。”她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隔得太远此刻看不清他的眉眼，“祖父将我养育长大，我若不来，心中难安。”

索夫人含泪点了点头。

“那臣等就不打扰娘娘和父亲了。”说话的是索额图，他拱手抬眼对上了芳儿的眸子。

芳儿看见他立刻就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此刻连指尖都有些许冰凉，她点了点头看众人退出，又说了一句：“祖母站站。”

于是索夫人停在了原地，任由其余诸子先出了门。

“芳儿请教祖母，祖母最不喜欢什么样的儿媳？”

索夫人闻之讶然，本能答道：“自然是性情乖张，轻浮做作的。”

芳儿回想起惹怒布木布泰之前的所作所为，若要说有几分乖张有几分轻浮倒不算是冤枉自己，但..

她摇了摇头：“不是这个答案，祖母，可还有别的答案？”

索夫人沉静下来看向孙女的眼睛，她瞬间明白了这孩子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所在，她在宫里原来步步维艰...于是她深吸了口气，郑重的答道：“我不喜欢掌控不了的儿媳。”

芳儿惊讶的微微张了张嘴，是了，当是这一条，这才是那个最重要的原因。她双手垂落，有几分无助又有几分疲惫的让祖母先出去后又在原地站了站才往索尼的床边走去，她不大敢独自面临这样的生离死别。

索尼的目光一触到她的身影立刻活了起来，双眼不住的在眼眶里乱动，一双手急切的伸向她，眼眶中盈满雾气。

芳儿接住他的双手坐在了他的床边。

索尼眼中痛苦的泪水滑出眼角，声音嘶哑又温柔：“如儿，阿玛想你啊。”

芳儿纤细的身子轻轻颤了颤，什么也没说。

“如儿，你怎么打扮的如此素雅？是了，你还只是个答应...”索尼的一双眼睛通红，眼泪不住的往外流，“阿玛好恨啊，阿玛恨自己不能再多活几年，恨自己不能再为我如儿保驾护航，恨世人欺负我如儿时我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了...”

芳儿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很快又抬起，她的脸上有温和的笑意，声音柔软又甜美：“阿玛忠于事主，始终一节，能有您为父是如儿一生大幸。”

“能有我如儿承欢膝下，也是阿玛一生之幸。你自小聪慧懂事，又孝顺体贴，比你几个哥哥都强。但你性情刚烈处事决绝，阿玛什么都不怕就怕你做傻事啊。”

“阿玛，如儿长大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了，凡事都知道给自己留条退路。阿玛，皇上待我很好，太后也很喜欢我，而且我现在有身孕了，皇上很高兴，说等我生下孩子后就封我做贵妃。”

“真的？”索尼喜出望外去看眼前这孩子平坦的小腹。

“真的，阿玛要做姥爷了，如儿也熬出头了，皇上会善待如儿的。”

“那我就放心了，那我就放心了，那我就放...”他喜不自胜的连说三遍，最后哽住，已在喜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芳儿看着双目还睁着的老人，脸上还是湿漉漉的，眼中已有欣慰的笑容，和方才那个痛哭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芳儿伸手拂过老人的双眼使他瞑目后捧着他的手，老人的手粗粝又沧桑，方才握着她的时候用了浑身的力气，烙的她生疼，然而她没有挣脱，这样滚烫的亲情，她自七岁之后便再也没有享受过了。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爱惜的抚摸着，当年就是这双手从父亲的手里救下了自己的小命，虽然他救她是因为姑姑喜欢她，是因为她长得像姑姑，是因为她将来要嫁给被姑姑视作亲子的玄烨，虽然他救她的原因里没有一条是因为她本身，但她仍然心怀感恩。

“祖父，这是芳儿最后一次为您作姑姑的替身了，您安心去吧，到那个有姑姑的世界去吧，从此，再不必忍受骨肉分离之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