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相思
“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二矣?为什么为二矣?”天蒙蒙亮的时候坤宁宫里的皇后已经开始审‘犯人’了。
底下的恩和紧张的抿了抿嘴:“为什么为二...我也不知道...”
皇后冷冷笑了笑:“那么能行五者于天下是哪五者?”
“呃...五者...”
“溶月,哪五者?”
“恭、宽、信、敏、惠。”
“为什么是这五者?”
“因为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皇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把这一段的意思解释给你这位不知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何为二矣的姐姐听听。”
溶月转了个身对着恩和开始念叨:“子张向孔子问仁。孔子说能够处处实行五种品德的就是仁人了。子张问是哪五种品德,孔子说是庄重、宽厚、诚实、勤敏和慈惠。因为庄重就不致遭受侮辱,宽厚就会得到众人的拥护,诚信就能得到别人的任用,勤敏能提高行事的效率,慈惠才能使唤人。”
“听清楚了?”高坐于上的皇后对着底下不知所措的恩和挑了挑眉。
恩和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皇后跟前对着自己振振有词的小娃娃心里是绝望的:“听清楚了。”
“这一段抄一百遍。”
“什么?!”
皇后眯了眯眸子:“你敢跟我讨价还价?”
“我马上就抄...”
皇后的脾气被她的识相勉强压制住了:“溶月,你先把这一段默出来给恩和姐姐去抄,然后姐姐再教你下一篇。”
“是。”五岁的小娃娃乖巧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默写。
接下来的五日恩和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无知的自己被饱学的皇后和五岁的溶月夹在中间来回掌掴。从前皇后只要求自己抄书静心,现在的皇后变本加厉要求她一字不落的背下来还要能解说,但凡她一句回答不上来就有个小娃娃站在她跟前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她外加抄一百遍...恩和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父母将自己丢进宫来,甚至痛恨自己为何活着。
“给我倒碗茶来...”皇后去慈宁宫里请安了,恩和甩了甩酸痛的右手指挥着留芳殿里的小宫女。
小宫女闻言立刻倒来滚烫的茶小心翼翼的递过去,恩和只顾看着纸上不像字的字,心情有几分烦躁也没有抬眼直接伸手去接,小宫女一直有些怕传闻里那个对下人动辄打骂的恩和,于是手也一直抖着,一个不小心将滚烫的水打在了恩和的手上。
“你找死啊!”恩和痛得大叫。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宫女一惊,立刻摔了杯子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溶月眨了眨眼睛从凳子上下来走到姐姐的书架上取了一支软膏来递给她:“姐姐说这个膏药很好用的。”
“等会儿再用!等我先收拾了这个狗奴才!”
“可是姐姐说不能随意责打宫女...”溶月小声的说道。
“她拿滚烫的水泼我!”
“这个姐姐不是故意的...”
“我看她分明是故意的!”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姐姐说你就是太凶了才没有朋友的...”
恩和觉得身体里有团火在燃烧,恨不得抓起这个小娃娃狠狠打她的屁股,看了一眼跟前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她烦躁的摆了摆手:“下去吧下去吧。”
小宫女如蒙大赦又不断的磕头:“谢小主谢小主。”
“恩和姐姐,你变了。”
“变了什么?”恩和没好气的看着自己手上的伤。
“你比以前更好了。”溶月甜蜜的笑着说着肺腑之言。
恩和的脸微微红了红:“小娃娃,你懂什么,抄你的书去。”
芳儿给布木布泰梳头的时候看着镜子里沉默的老人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一个月里原来她对自己是有不满的。没有玄烨在身旁,她的理智也得以暂且回归,她回想生辰第二日来请安的情形才惊觉自己居然没有意识到她目光与言辞中的责怪。芳儿在心中叫苦不迭,一年多的努力不但没有使布木布泰喜欢上自己反而起了些许腻烦的心思,这真是背道而驰,而这一点点的背道而驰她又不知要花费多少时光多少心思去弥补。
“脚上的伤好全了?”布木布泰闭上眼睛淡淡的问道。
“回太皇太后,好全了。”她端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对。
“下回再伤着了就不必来请安了。”
“是,臣妾会谨言慎行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受伤,免得误了给您请安。”
“误了我倒无事,我一个老婆子少伺候一日也无妨,不要误了皇上才是正经。”
这句苛责的话说得很重,芳儿的手不由自主的停了停,果然,盛宠之下多怨言,自己身为正妻,妾室自然不敢说话,但原来长辈也会介意他们有些过头的恩爱。在长辈看来夫妻之间有没有真情最不要紧,只要端庄稳重,只要夫妻和睦即可,正妻原本就不是用来宠爱的,或许皇家里最好的夫妻典范该是太宗皇帝和孝端文皇后那样你尊我我敬你吧,渗入了太多的情意就容易涣散理智,芳儿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
“太皇太后的话臣妾记住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这让布木布泰顿时软了心肠,她稍作疑惑后便了然,毕竟芳儿这个孩子她还是喜欢的,她只是不喜欢她过分受宠会迷惑帝王的心思。当年的清如她也是真心疼爱的,她甚至明白儿子选择抛下尘世间的一切并不是清如的错,但她满心的愤恨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
“罢了,你是个聪明人,也不必我再提醒,往后自己看着办吧。”
“是。”
芳儿一个人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她在回想自己家里的情况。记忆中祖父与祖母之间好像也没有多少男女之情,或许是他们已经上了年纪,她并没有看到他们年轻时候的模样。祖母在祖父跟前总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在下人面前总是宽严并济,在儿媳面前则颇有些严肃。她想起曾经齐佳姨娘就私底下议论过说祖母难对付,总是让她吃力不讨好。当年她还是个孩子,听了这话自然是生气的跑回去跟母亲说了,母亲只交代她千万不要再和旁人说,现在想起来自己和齐佳姨娘的处境倒有几分相似。祖母膝下嫡庶还有五子,却没有哪房的儿媳特别能讨她的欢心,为什么呢?芳儿苦恼的笑了笑,或许要等自己到了祖母的年龄才能明白吧。
她正想着心事,远远的看见东珠的身影朝她而来。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芳儿点了点头让她起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吗?”
“是。”
这是东珠的特权,是她生辰之后开始的特权,能有资格给家里的长辈请安这是身份的象征,看来她是真的惹恼了那个老太太了。
“那快去吧。”她淡淡的说了一句越过了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的背影,她总是那样与世无争的模样,可是她的心里真的与世无争吗?皇后这个位置原本该是恩和这个科尔沁格格的,若是要给辅臣之女也该轮到东珠,要知道东珠的姑姑可是额亦都的女儿是太宗皇帝的原配啊。如今出身低微的自己被架上高位,一左一右两个妾室的身份都高过自己,长辈对自己又不满意,她真有些疲倦。
一整天下来芳儿都恹恹的,一方面因为不得长辈的喜欢倍感挫败,一方面与玄烨有好几日没有见到了...入夜之后芳儿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已经一年多了,她还是没有找到能讨布木布泰欢心的诀窍,她不明白东珠身上到底有什么品格那样得老太太的喜欢,明明自己比东珠聪慧百倍,明明自己比东珠能干百倍,她不信老太太是喜欢东珠的文采,那么到底是什么?她到底哪里不讨人喜欢了?为什么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喜欢她呢?恍惚间又忽然觉得东珠和姑姑有几分相似,那种孤冷清高,那种淡泊优雅...她不得不承认,和她们比自己是个俗人,她们心里装着的是诗经是歌赋,而她的心里全是不符年龄的世故和狡诈,因为她没有人保护没有人心疼,所以一直要靠这些世故来周全自身...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守夜的梧儿立刻从外间爬起来去迎接,芳儿听到她小声说了一句皇上万福。
她惊讶着坐起身,帘帐已被一双好看的大手拂开,露出她心心念念的脸庞。
“芳儿。”他坐在她床边还来不及和她说什么,她已经先他一步将他紧紧抱住在寂静的夜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红了眼眶。
她没办法跟他说自己心里的委屈,她没办法跟他说她也希望自己是个单纯又干净的人,像七岁的自己,只是她的命没有姑姑和东珠好罢了。
“芳儿。”他伸手抱住她,隔着单薄的衣裳摩挲着她的身体,“我好想你。”
芳儿圈住他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我也是。”
“这几天走马观花一样的到处转了一圈可是心里一直想着你,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你的脸,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我也是。”
“跟你分开才五日,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微微笑了笑:“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人家笑话你么?”
“我说的是心里话,有什么好笑的?”他借着昏暗的烛火看她的容颜,手指轻柔的抚过她的脸颊,“你好像瘦了一点。”
她又笑:“分开才五天,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我就是能看出来,你身上是多了一两肉还是少了一两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伸手重新将她拢入怀中,“肚子还疼么?”
她摇摇头:“就是开始的一两天有些疼,后面就不疼了。”
“那就好。”他想了想又老实交代道,“我把归滢给抛下了,她人好,我知道她不会介意也不会乱说话所以欺负了她。”
“归滢是个好姑娘,你不该这样...”
“可我想你想的不行...”他与她贴耳说着缠绵的情话,“我明天再补偿她,今晚你就别赶我走了,我就在这儿静静躺一晚好么?”
芳儿的手滑过他背上的龙纹想起严苛的布木布泰,她显然是不喜欢他们这样的,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没分寸,但是——她也想他想得不行,想得顾不上别的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