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芳时 第40章 黄道吉日

第四十章黄道吉日

入了腊月后玄烨就一直在坤宁宫里待着，因为芳儿母亲的祭日他要陪着，芳儿自己的生辰他也要陪着，还有门口的两颗寒梅，他们夜夜都要隔着明亮的窗户守着摇曳的红烛看着那两株梅花说着心里话。他遇到了朝堂上的难事心中烦闷时，她亲手烹一盏茶拿着她熟知的历史故事开导着他；他累的时候闭眼靠在暖炕上休息，她很乖巧的抚琴一曲，如流水一般温柔的琴音像母亲的怀抱总能让他放松下来；他有兴致的时候和她杀一局棋，芳儿的棋艺并不精湛全是入宫后他教的，但她很聪明，玄烨的绝招被她全学了去，害得他叫苦连连只称教会徒弟饿死了师傅；又或者有时什么都不做，屋外头下着鹅毛大雪，屋里二人各捧一卷书歪在一起看得津津有味，看到精彩的地方时停下来和彼此交流一两句，二人说说笑笑的迎来了芳儿在宫里的第二个生辰。

依旧是像去年那样停止行礼，二人只在慈宁宫里坐坐，接受着长辈们的调侃和祝福便回了宫，他还是和去年一样陪她吃了长寿面说了一句皇后娘娘千岁的吉利话。若一定要说有不同的话，那便是此刻悬在榻上的那张匾。

“日升月恒？”梧儿看了一眼匾额上玄烨的御笔歪着脑袋想着这四个字。

芳儿看着匾额上的字想起了玄烨的话——

“借皇后娘娘给我拜寿的吉言，就题这四个字了，你看好不好？”

日升月恒，比喻一切事物都在鼎盛的状态里。

“皇上这是许我永不废后的意思？”

“不，是许你我们会夫妻恩爱绵长的意思。”

芳儿伸手摸了摸四个大字，轻轻笑了笑，凡事到了鼎盛就一定会衰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样浅显的道理她太明白了，可是她现在愿意傻乎乎的相信他的话，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永远这样真实浓烈。

“皇太后来了。”

芳儿微微一愣，连忙迎了出去，在坤宁宫大门口看见了吉雅，她乖巧的行礼：“皇额娘怎麼这么晚还过来了？天黑路滑的万一摔着怎么办？”

吉雅笑着拉着她的手走到梅花树下，各有两个丫鬟打了伞挡开飘扬的大雪：“早就听说皇上送了你两颗红梅树，一直想来看看却总是没有合适的时机，听说晚上看最漂亮，果然不假。”

“皇额娘喜欢红梅吗？”

“算是吧。”

“那芳儿明日让人从结网林移两颗去您宫里就是了，这个简单...”

“别。”吉雅连忙止住她，“千万别动结网林的梅树，那都是...都是清如姐姐最喜欢的。”

“皇额娘...和芳儿的姑姑感情很好吗？”芳儿有些许诧异。

吉雅却温柔的笑了笑：“是啊，所以当初一见到你就喜欢呢，你长得和你姑姑很像。”

芳儿的心在胸膛内往下坠了坠，她勉强笑了笑：“是吗？祖父也说过芳儿长得像姑姑。”

“你姑姑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了。”吉雅伸手摸了摸红梅的枝干，“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座皇宫里先后住进过多少女人，再没有能比得上她的，她就像这凌霜的红梅，暗香浮动，倔强又清冽，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动人心弦。”

芳儿沉默的在一旁陪着。

吉雅收回思绪看了看乖巧的芳儿笑道：“当然了，如今你来了你自然也是最好的，旁人都不能和你比。”

这一回芳儿的笑容没有了方才的僵硬和勉强，她甜美的笑着，仿佛是从心底里涌出的喜悦：“皇额娘既然喜欢红梅，想着睹物思人又不舍得移动姑姑的梅花，那芳儿着内务府的人去外头弄两颗好的来种到您宫里去好不好？”

吉雅笑着点点头：“总是你这孩子周到。”

“孝顺您是应该的，芳儿只怪自己心思笨，没有早看出您和姑姑的情意。”

吉雅轻轻叹了口气：“不怪你，当年先帝那么狠的心，你若不是她的侄女，只怕连她这个人也不知道，又哪里能看得出她与谁之间的情意呢？再说，情意这个东西也不是一天到晚拿出来说的。”

“姑姑在宫中能有皇额娘这样的挚友姐妹也不枉此生了。”

“那么芳儿，芳儿在宫中可有什么好姐妹？”

“都还挺好的，她们虽然有的年长我些，但我正位中宫总是将她们看作妹妹一样照顾教导。”

“这些日子你一直费心教导着恩和，我看在眼里，仿佛当年你姑姑事事也教我一样，真是万分感慨，我们博尔济吉特氏若能世代与你们赫舍里氏交好就好了。”

“芳儿可不敢高攀。”她淘气的摇手笑道。

吉雅伸手，抚了抚芳儿发里垂下的穗子：“我的芳儿，你已经是皇后了，贵不可言，你们赫舍里氏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芳儿没有回答，只是心里对吉雅的这句话存了几分疑心，是吗？他们的好日子真的在后头吗？

“好了，天色晚了，我也得回去了，不然一会儿皇帝来了就嫌我碍眼了。”

“皇额娘说哪儿的话，天气这么冷快进屋去喝杯热茶吧。”

“不了，就是来看看这梅花和你，如今都看到了，我就回去了。”

“芳儿送您。”

“不必了，算着时辰皇帝也该来了，你们小夫妻好好过吧。”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紫禁城明黄的瓦片上覆盖住那尊贵又冷漠的颜色，芳儿看着吉雅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雪中傲然挺立的梅花树，回屋去了。她真傻，怎么会相信吉雅第一眼见到她就真心喜欢她呢？怎么就一点都不怀疑呢？她早该知道吉雅喜欢她是因为姑姑的缘故。芳儿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她的手抚过自己的脸颊，真的像吗？所有人都说像，可她自己为什么不觉得？她又看了一眼腕上滑下的那对翡翠镯子，想了想将一年来从未取下的镯子摘了下来放回了妆奁盒子的底层，这对镯子应该是属于姑姑的。

门口传来通传的声音，玄烨推门而入，看到对镜而坐的美人正轻轻蹙着眉头，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怎么了？”

芳儿从镜子里看向玄烨，心里突然涌出一点委屈。

祖父母最喜欢的是姑姑，父亲最喜欢的是榕月，太皇太后喜欢东珠，皇太后喜欢的也是姑姑，这世上除了过世的母亲以外只有玄烨一个人是真心待她好，不为她是谁的侄女，不为她长得像谁，只为她是七岁那年他认识的那个小姑娘。难道没有与姑姑相似的容颜她就不值得大家喜欢吗？难道不是姑姑的侄女她就没有自己的好处吗？她必须要活在姑姑的影子底下吗？这么多年来都习惯了的事，寒心了多年的事在此刻见到玄烨的时候突然觉得鼻子酸了酸。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肩上轻声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起身转向他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玄烨好笑的搂着她轻轻晃了晃：“怎么？皇后娘娘要撒娇？”

“玄烨。”

“嗯？”

“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却都不与我相关，我只有你一个。”

玄烨的心顿了顿，抱住她的双臂更紧了紧。

芳儿在他怀中轻轻闭上□□的双眸。她在史书上看到过太多不如意的人生，出师未捷的诸葛亮、功亏一篑的项羽、英年早逝的霍去病、被奸人陷害的岳飞、孤掌难鸣的文天祥...她这一点苦闷根本什么都不算，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还有玄烨，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芳儿，今日是黄道吉日。”

“皇后的千秋自然是黄道吉日。”她笑着离开他怀中，“谁敢说皇后千秋不吉利？”

玄烨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今日是我们该行那最后一个礼的黄道吉日。”

芳儿微微张了张嘴，有些意外：“你怎么没有早告诉我？”

他没有早告诉她，因为他也是临时决定的。虽然几个月前他确实是定了今日的，但一方面怜惜她年幼一方面又因为前朝的事让他没什么心思，可是她方才那句话——这世上有这么多的人，她却只有他...这句话让他顾不得别的了。

“芳儿，我要送你一份特别的礼物，一份你能够一直记一辈子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