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芳时 第1章 芳儿与芳时

第一章芳儿与芳时

“额娘，你不要离开芳儿，芳儿害怕。”

隆冬的大雪将京城里一切的温暖都掩埋起来，冰雪仿佛无坚不摧般将原本应该滚烫的人心也冻得冷漠无情。索府西南角的一间屋子里正传来两个孩子悲痛的哭喊声，一男一女，一个正刚刚来到这个世上，一个则正在经历人生中的第一次死别。

“芳儿，你记住，赫舍里芳儿并不是你的名字，额娘给你取的名字叫芳时。”床上才经历过生产的女子即便奄奄一息也不难看出眉眼间的倾城绝色，床边跪着的小女孩不过七岁的光景，泪眼模糊梨花带雨的模样□□上的女子难以割舍，朝雨心如刀割，艰难的从被中探出左手摸上女儿娇嫩的脸庞，手指温柔的滑过她的眉眼，她笑着，从眼角划出两行泪来，“芳儿，你真美，等我芳儿长大了，三阿哥一定会爱惜芳时，不待无花空折枝的。”

“额娘...”叫芳儿的女孩子只是一直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痛哭不已，从刚才到现在，母亲说的话她全都懵然不知，为什么她的名字不叫芳儿？这个名字她已经用了七年，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还有别的名字？又为什么母亲要在这个时候说她很美的话，“额娘，阿玛马上就会回来的...”

朝雨闭了闭眼睛，嘴角仍是温柔的挽起：“他不会回来的。”

“额娘，为什么？”

阖着双目的朝雨在心中牵扯着最后的心事，尽管病弱的身体早已不堪有孕的重荷，但嫡子已出，她为人妻的任务已经完成，她与丈夫之间就算是两不相欠了。女儿也因为当今圣上对小姑宛贵妃赫舍里清如爱屋及乌的关系被指婚给了三阿哥，只待二人成年便可完婚，三阿哥人品贵重会善待她的女儿的，她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睁开眼睛再看一眼自己年幼的两个孩子，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时变得坚决起来——

“芳儿，你快些长大，快些长大吧...”

“额娘！！”芳儿从噩梦中惊醒，从床上弹起坐直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春风寒峭，可是她的后背还是汗湿了一大片。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赶来撩起浅青色的帐子坐在她的床边紧张兮兮的看着她。

“我没事...”芳儿勉强开口说了一句，仍旧喘的厉害。

小丫鬟连忙起身给她倒了一碗温水递过去：“喝点水润润吧。”

芳儿接过杯子咕嘟咕嘟的饮下之后仍旧惊魂未定，她将杯子递给小丫鬟，抬手解了自己的衣襟上的两颗盘扣从里头掏出一块平安锁来紧紧握住，银锁胳的掌心有些疼了她的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小丫鬟抿嘴轻笑：“小姐，三阿哥一直陪着你呢。”

芳儿嘴角含笑轻轻瞪了她一眼。

“哎呀，该叫皇上了！”小丫鬟气得轻轻打了自己两下，“皇上登基都快五年了我还记不住。”

“你冒犯皇上是大不敬之罪，要砍脑袋的。”芳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吓唬着她。

谁知她却一点都不害怕的笑了起来：“我虽然惹恼了皇上，可是我有皇后娘娘撑腰啊。”

“你又胡说了？”

“哎呀，小姐和三阿哥...呃，和皇上的婚事是先帝爷在的时候就定下了的，说好了等你们成年了就成婚，其中不会有变数的，小姐安安心心的等着皇上派花轿来将你娶回宫里就是了。”

芳儿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平安锁，有一点落寞：“可是我和皇上只在七岁那年见过一面，只一面之缘他就向先帝和姑姑请命要与我定亲，虽说后来连太皇太后也同意了，可是...五年未见，他还会记得我吗？”

“定了亲的媳妇儿还能说忘就忘？”小丫鬟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圆，满脸的不置信，很快又笑了起来，然后又平静下来，“五年前小姐连逢祸事，皇上担心小姐不好，又不能出宫探望，只好托人将自己额娘留下的遗物这块平安锁带出来给小姐，皇上心里是有小姐的，小姐不要多想。”

芳儿的手爱怜的抚摸着这块平安锁，五年未见了，她从芳儿变成了芳时，玄烨是否一如当年？再相见时他还能认得出她么？

“小姐，此刻时辰还早，再多睡一会儿吧。”

芳儿看了看小丫鬟，顶着凌乱的头发，穿着单薄的寝衣，想来是睡在一旁的炕上给她守夜时被她惊醒了，她一醒便什么也顾不上的赶来陪自己说了这么久的话，自己却没有发现她一身薄衫险些要冻坏了。

芳儿往里侧挪了挪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梧儿，上来陪我一块儿睡吧。”

梧儿圆圆的眼睛咕噜咕噜一转，慧黠的笑着爬上床去：“好啊，我也享受享受将来皇上的待遇。”

芳儿哭笑不得的捶她一把：“死丫头，一张嘴就知道胡说。”

“小姐害羞了？”梧儿笑吟吟的看着芳儿，十二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对于男女之情尚不完全明了可也有那么一点懵懂的认知，开始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开始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也开始知道什么叫做夫妻，“小姐。”

“嗯？”

“你今年也十二岁了吧。”

“你连你小姐我几岁都忘了？”

“不是。”梧儿笑着拖长尾音，又认真道，“我只是想着十三到十六岁的姑娘就要开始入宫选秀了，小姐你说，你会明年就入宫还是十六岁才入宫呢？”

“我不知道。”

“那你想不想明年入宫？”梧儿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颚看着安静躺着的芳儿。

“想，也不想。”

“嗯？”

“梧儿，你还记不记得姑姑？”

梧儿惊愕得张了张嘴，又低垂着眉眼闭上了嘴巴。怎们能忘记呢？赫舍里家的掌上明珠，被称为“四全姑娘”的清如小姐，先帝爷的宠妃...说是宠妃，可是最后却玉牒除名，史册无载，还在冷宫自尽。后世不会知晓顺治帝有过一位这样的宠妃，只知道赫舍里索尼大人的爱女二十一岁那年在家中病逝，清如小姐的一生就像一场噩梦。想到这里梧儿不禁有些心慌，她突然很害怕芳儿入宫，害怕芳儿会变成第二个清如！可是转念又一想，她家小姐是七岁那年被皇上相中的，皇上很是爱惜，当不至于走清如小姐的老路吧...

“所以小姐，你是害怕了吗？”

芳时沉默着，没有说话。

“别怕，你有我呢。”梧儿伸开双手抱着芳时，闭着眼睛笑眯眯道，“你有我，我会保护你，永远不让你受伤害的。”

芳时忍俊不禁，想起梧儿一贯毛躁的性子，若要靠她的保护只怕自己会死的更快些。她闭上眼睛准备入睡才发现右手仍旧牢牢地攥着玄烨的平安锁，这块锁是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承载着他满怀的关切来到她的身边，她贴身戴了五年一刻不曾摘下。每一个噩梦来袭的夜晚，这块平安锁里就有无穷的力量透过掌心传递到她的心里，将她从恐惧孤独中拯救出来给她一点点温暖和平静。

世人不会知晓姑姑一生的劫难，恰如他们不会知晓赫舍里索尼最宠爱的孙女赫舍里芳儿为何会孤独一样。

玄烨，我盼望着能早些去到你的身旁，或许有你的地方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