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偶遇
芳儿回了坤宁宫,回了坤宁宫后的芳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在,每一天都很轻快,每一天都很自由,她有时会看看书,有时发发呆,生活除了没有甜蜜以外其实什么都不缺,芳儿不知道到底是现在比较舒服还是在乾清宫里和玄烨互相折磨的日子舒服。
冬雪在京城肆虐,二月的时候寒蕊的女儿死了,听说玄烨去看了她,对她不错。二月的时候安乐染上了风寒,玄烨去陪了几日,对她也很好。二月的时候东珠因为忙碌后宫的琐事累得晕过去一次,玄烨一直守着她醒来...他宠遍了宫里所有的女人,唯独遗漏了坤宁宫里的皇后和那四个长得像清如的女子。后宫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众人纷纷嘲笑皇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用长得像自己的女人帮自己夺宠却一个不慎全部失了宠。流言比冬雪还要冷漠,比北风还要迅猛,东珠和归滢完全遏制不住,惠然对于此事漠不关心因此没有使力,而玄烨的态度,确实变本加厉的助长了流言的传播。
没人知道原因,除了他自己,除了那个因为思念难熬而偷偷溜去坤宁宫里看她的自己,除了那个看到自己不在她却没有半分消瘦半分愁容而怒火中烧的自己。他是气她的,气到恨自己当初是不是瞎了眼才喜欢她,气到怀疑自己现在仍然瞎了眼。
“皇后毕竟是皇后。”布木布泰和他说过一次话。
他板着脸生硬的拒绝:“皇后身体不适,太医嘱咐需要静养,让她好好养着吧。”
他为了她抛下过皇祖母,还是为了她顶撞过皇祖母。
他不在,她的小日子依旧是照过,玄烨冷笑后再也没有去过坤宁宫,每次只要一想她他就拼命回想着她的冷漠来抵抗,夫妻九年,他们开始了第二次长达三个月的冷战,这三个月里他带着归滢、惠然去瀛台小住过,他带着安如、安乐去南苑过,还有寒蕊也没有被遗忘,他过的很逍遥自在,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皇上,梧儿来说皇后娘娘这几日病了。”梁九功趁着里头没人的时候进去跟批折子的主子回了句话,“您是不是...”
“病得快死了么?”年轻的帝王头也没抬。
“那...那倒没有。”
“那就等她快死了再来告诉朕。”他冷漠的说着,又交待道,“去坤宁宫把这话回给梧儿,若她再为这些小事来烦朕,朕会剥了她的皮做把扇子赏给她主子。”
“...是。”
梁九功出去后,玄烨面上的表情松动下来,握着笔的右手也停了下来。没人在跟前,他不需要再伪装,不需要再逞强。面上的忧伤浓郁到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看了都会心疼的,但这里头却不包括他自己的妻子。玄烨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想她?他不明白她有什么值得他惦念的地方,更不明白为什么病的是她痛的却是自己。
芳儿,我想让你知道,你冷漠我可以比你更冷漠,我想让你知道,你无情我可以比你更无情,我想让你知道,我是皇帝,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在求我的宠爱,我不会稀罕一个每天都给我脸色看、只想与我分离的你。芳儿,我想让你知道,我只是...视线有些模糊了,他闭上眼睛将身体靠进椅背中仰起头来。
我只是不像你一样洒脱,爱一个人可以说爱就爱,不爱一个人可以说不爱就不爱。
“咳咳咳...”芳儿咳得很厉害,因为昨晚下了很大一场雨,她打了把伞站在庭院里不小心着了凉。
“小姐,快把药喝了。”梧儿急急忙忙的将药递给她。
芳儿很听话的接过一饮而尽,苦涩的药让她的心都变得苦涩起来,这样的药已经吃了一年多了,大约要吃到死才够吧。
梧儿伸手替她拍着背心里很委屈,皇上让梁公公那么大声在外头跟自己说话,那样难听的话整个坤宁宫上下都知道了,不管她们怎么严防死守消息也会传出去,昔日备受尊崇的坤宁宫已经成为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柄,皇上也太过分了,那样的话分明是刻意羞辱她们的,小姐再有不对皇上也不该这样啊。
“我没事了,你别苦着一张脸。”芳儿将空了的药碗递给她之后皱眉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又低头握笔重新写着字。
梧儿看着小几上的书心又往下沉了几分,那是佛经,小姐从乾清宫回来没多久后就迷上了佛经,现在每日里跟太皇太后似的抄经念经还要初一十五吃斋,她心里很慌,害怕小姐哪一天想不通就把头发给剪了,因此嘱咐着决不能让她碰到剪刀,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也是冲过去看她的头发还在不在,这样提心掉胆的过日子不知哪日是个头,好不容易借着小姐病情反复的事情去求了皇上,希望皇上能来管管小姐,但那番羞辱人的话让人难以忍受,沉迷佛法的事也就没再告诉他了。
“小姐...小姐看看最喜欢的史书吧,想看哪一本?梧儿给你拿?”
芳儿静静的摇摇头:“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就算位极人臣又怎样,就算是皇帝皇后女皇帝又怎么样?功名利率不过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人死之后都只有黄土一抔罢了。”
梧儿听了这话几乎要哭,这样无欲无求的心境她不懂,她只是很害怕,她从来没有看见芳儿这样的一面,就算小时候被打得皮开肉绽她的脸也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平静,她会放声大哭喊疼,她会沉默流泪记仇,她会步步为营谋生...她从来没有这样平静的一面。
芳儿抄写佛经,体会着高深的佛法,接触着一个崭新的世界,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叫作厌世,人,一旦没有爱之欲令其生或者恨之欲令其死的执念就容易起厌世的心情。芳儿停笔的空荡忽然望着虚空处温柔一笑,她觉得如果现在福临能活过来他们应该能好好聊一聊佛法,她也忽然了解那个男人当年的心情,恰如此刻的自己,世上已没有挚爱之人也没有憎恨之人,活着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真的没有吗?
玄烨的脸从脑中飞速转过,伴随着清如、东珠、归滢、惠然、安乐、安如...芳儿又笑了笑,笑容平和又知足,隐约的一点点苦涩也在佛法中被化解的不那么容易察觉了。或许她心中还是有爱的,只是明白回不了头也不愿回头罢了。分开三个多月,从最初心中的刺痛到今日的平静,芳儿想,她正在一点一点将自己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从生命里剥离,她不知道哪一天她再见他时才能真正心如古井,但她知道她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
玄烨在屋外透过玻璃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停住了脚步,他在乾清宫里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打着太皇太后的名义来看她一眼,就一眼,但此刻他也不愿再进去了,进去又有什么意思?他落寞的垂眸,曾经有过的美好正离他越来越远,总有一天会遥不可及,会让他回忆起来都很吃力,这就是她的选择,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芳儿伸手探着衣襟里颈下的那块平安锁,闭着眼睛轻轻皱了皱眉头,这是她最后的执念,如果有一天她舍得摘下这块锁的话,她就真的放下了,但不是现在。
玄烨染上了酗酒的坏毛病,每逢夜宴一定毫不节制喝得酩酊大醉,以这样的方式彰显君臣之间的情谊,醉倒在乾清宫后一头扎进枕头里睡死过去,不让任何人近身,只是半夜醒来的时候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宫殿觉得心里很寂寞。他不知道该找谁陪他,不知道该和谁说话,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排解这份空虚,他觉得,就算去了坤宁宫也没用,那个深爱着自己的芳儿已经不在了,他被她抛下了,红尘万丈里他再也找不到她了,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个天涯。
“咳咳咳...”坤宁宫里秉烛抄书的皇后又开始咳嗽,她不让宫女守夜,因为不想有人一直在跟前嘀咕唠叨,因为越来越多的时候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认得性,无喜复无忧。
芳儿停笔,无喜复无忧,这就是她要的人生吗?永远不再被伤害,但也永远没有半点活着的真切的感觉。
她放下笔,披了斗篷,拎了一盏水晶玲珑灯独自出了门,她想出门走走,但出了门后却发现不知该去哪里。儿子最喜欢的乾清宫她不能去,曾经寂寞时去过的结网林和重华宫也傲慢的不愿去。芳儿举目望着偌大的宫廷,被黑夜的翅膀笼罩起来的宫殿,她笑了笑,这么大的一座皇宫居然没有她能去的地方吗?这么大的一个家,她和玄烨所有有回忆的地方仿佛都和姑姑有关。夜风袭来,她轻轻咳了两声踏出坤宁门,看到几片在空中飘零的花瓣,莹白如雪。
“这是什么花?”
守门的侍卫拱手低头道:“回皇后娘娘,是御花园的梨花开了。”
芳儿又笑了笑,她有了可以去的地方了。
侍卫看着她孤身一人出门吓了一跳:“娘娘...这是要出门?奴才这就去叫安宁姑姑...”
“不用了。”芳儿制止了他,“我去去就回,不许告诉任何人。”
芳儿没有等侍卫的回应便出了门,净白的梨花在夜色中舒展自己的美丽,香甜柔软。芳儿从前不喜欢梨花,因为梨花经不住风雨,受不了酷暑也忍不住冰霜,她不喜欢这样没用的花,但今晚她很喜欢,因为它给了她一点归宿感,让她能在漆黑的夜里找到自己想去的方向。
御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雪白的梨花在风中摇曳,不与百花争艳,它静谧的立着,柔软的立着,这样无欲无求很讨人喜欢,又不像翠竹那样清高尖锐,只用自己的温柔书写自己的美丽。
芳儿伸手摸了摸树干,风吹下一树花瓣打落得她全身都是,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沾在她身上,她觉得很欢喜,觉得不寂寞,伸手去抓又抓不住,它们在风中自由的舞动,在她指尖和她做着狡猾的游戏,她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不像平常那样浅浅的而是明媚动人的,像她曾经最美的时候。花瓣飞得很高,她左手拎着灯,右手高高的举着仍旧够不着,她不得不孩子气的跳起来,可它飞走了,在春风的带领下转到了她的身后,她只能跟着转身,猝不及防的对上五步开外那双熟悉的眼眸,那个明黄服饰的男人眼里曾经有过的她最眷恋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