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生花 第4章 新鞋

或许王小花自己都未曾察觉，她正经历着一场悄无声息的蜕变。她的皮肤褪去了病态的苍白，呈现出一种健康均匀的小麦色，焕发着青春特有的活力光泽。

她那原本总是习惯性低垂，带着几分惊惶与疏离的脸上，偶尔也会在回应孙叔叔关切的询问，或是接过李阿姨递来的一块解暑西瓜时，绽放出一丝真实自然的笑容。

她开始会主动向熟悉的孙叔叔，李阿姨问好，虽然话语依旧简洁，只是那声音里，早已褪去了最初的怯懦，多了几分坦然与亲近。

她依然保持着安静的本性，不同的是，那份安静里，洗去了畏缩与不安，变为一种更加从容内敛的沉静。

夏日的灼热和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卷走，聒噪的蝉鸣声逐渐稀疏，天空变得高远湛蓝，风中开始慢慢涌入初秋的清爽凉意。

暑假，在汗水的浸泡和成长的阵痛中，转眼就到了尾声。

结算工钱那天，工头老陈照例把路向阳的那份工资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许。然后，他变魔术似的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笑眯眯地递到王小花面前：“来，小花，丫头，这是你的。”

王小花愣住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连忙摆手：“陈叔叔，我……我没做什么，我不能要……”

工头老陈却笑得更加和蔼，语气略微严肃地说：“怎么没做什么？你帮李会计整理了整整一个暑假的单据，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给他省了多少事，提高了多少效率？这就是工作！还有，上次你看图纸，心细发现那个小问题，给咱们工地避免了可能的返工浪费，这功劳更大！这钱不多，是你应得的一份，是个意思。拿着，买点好看的书，漂亮的文具，好好读书，将来比你哥有出息！”

路向阳也在一旁，用鼓励而骄傲的目光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这才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几张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钞票。

钱确实不多，加起来只够买几本急需的辅导资料，或者两件件普通的新衣，但此刻紧握在手心，那粗糙的纸质感好像带着灼人的温度，沉甸甸的，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坎上。

“谢谢……谢谢陈叔叔。”她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朝着工头老陈，郑重地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夕阳挥毫泼墨，将天边的云霞画的绚烂夺目。金红色光芒为并肩走在小路上的兄妹二人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王小花紧紧攥着那几张被手心的汗水微微浸湿的钞票，心里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哥”她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路向阳，声音轻柔而坚定，“我想用这钱，给你买双新的劳保鞋。你的那双，鞋底都快磨穿了，走路都硌脚。”

路向阳心头猛地一热，他看着她无比认真的神情，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傻丫头，净瞎操心。哥这鞋还能穿。这钱是你自己辛苦挣来的，你得留着，买点高中要用的参考书，或者……或者给自己买件像样的新衣服。马上就要上学了，我们小花得穿得精神点儿，漂漂亮亮的。”

王小花没有再争辩，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但第二天中午，路向阳就在床上看到了一双新鞋。

在一旁预习高一知识的王小花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路向阳，她有点紧张，向阳哥会喜欢她挑的鞋吗？

她的担心当然是多余的，路向阳心里暖暖的，看向王小花的目光温柔的不像话，“谢谢你，小花。”

高中开学的前两天，路向阳特意向工头老陈请了半天假，这在按日计酬的工地上，意味着实实在在的收入损失，但他毫不犹豫。他要带着王小花去置办上学用的行头，这是他早就盘算好的大事。

他们没有去豪华的商场，而是去了城里那条以物美价廉著称的“学生街”。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包和文具。王小花的眼睛瞬间被那些印着流行卡通图案、色彩鲜艳的书包吸引了过去，脚步不自觉地在一家店门口放慢。

路向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她走进了旁边一家看起来更有年代，陈列更整齐的店铺。

他径直走向悬挂书包的区域，目光扫过，最后停留在一款深蓝色的帆布双肩包上。那书包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正面有一个简洁的立体口袋，面料厚实，针脚细密。

“看看这个？”路向阳取下来，递到王小花手里，让她感受分量，又指着宽厚的肩带和背部加厚的透气衬垫，“书包是天天要背的，好看不中用不行。这种料子耐磨，带子宽，不勒肩膀，后面这块是透气的，夏天背着不闷汗。容量也够大，能装不少书。”

王小花摸着那扎实的布料，看着哥哥认真的神情，心里那点对鲜艳图案的留恋立刻消散了。她试背了一下，果然很舒适。路向阳又仔细检查了拉链的顺滑度和背带的缝合处，确认牢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挑选文具时，路向阳更是有着出人意料的细致。他不要那些花里胡哨，带着香味的圆珠笔，而是选了一支黑色的，笔杆粗细适中，握笔处有柔软橡胶套的钢笔，和一盒替换墨水囊。

“写字多的学生，用这种笔不累手，字也显得端正。”他解释道。笔记本则选了纸张厚实，装订牢固的款式。

他甚至想到了一个透明的，有分隔层的文件袋，用来分装不同的试卷和讲义。“这样不容易乱，好找。”他说。王小花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井井有条地挑选着这些她从未考虑过细节的物件，心里充满了新奇和叹服。哥哥的眼光，总是很好的。

买衣服时，路向阳想着妹妹长大了，穿什么应该让她自己拿主意。

他们走进一家平价的学生服饰店，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女装。“小花，去看看，喜欢哪件就试试。”路向阳温和地说。

王小花眼睛里闪着新奇的光，兴奋地在衣架间穿梭。然而，她的选择却让路向阳有些哭笑不得。她先拿起一件胸前印着巨大红色花朵，周围铺满亮片的白色T恤，又看中了一条颜色极其粉嫩，裙摆带着层层荷叶边的连衣裙，最后还觉得一条满是破洞的“时髦”牛仔裤很有意思。

“哥，这件怎么样？”她拿起那件亮片T恤，眼神期待地看向路向阳。

路向阳看着那朵大红花，有些忍俊不禁，却又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

他接过衣服，委婉地说：“嗯…颜色挺鲜亮。不过，在学校每天要坐很久，这种亮片可能会硌着不舒服，也容易刮到书本。”他顿了顿，引导着她看向另一边挂着的衣服，“你看那边那些纯色的，或者条纹的，是不是看起来更清爽？也耐看。”

王小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放下了亮片T恤，又拿起了那条粉嫩嫩的连衣裙。

路向阳继续耐心地解释：“这裙子很好看，不过活动起来可能不太方便。上学嘛，还是要以方便，整洁为主。”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纯白色的棉质短袖衬衫，领口挺括，线条简洁，又搭配了一条藏蓝色的及膝百褶裙。“要不……试试这套？看着挺精神的。”

王小花看着路向阳手里那套远不如自己挑的“好看”的衣服，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于对哥哥无条件的信任，还是接过衣服走进了试衣间。

当她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有些不安地站在镜前时，她自己都愣住了。

镜中的女孩，身姿挺拔，合身的白衬衫和蓝裙子让她褪去了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土气，显得格外清秀，呈现出一种初具风华的少女模样，与她平时在工地上穿着哥哥的旧衣服，灰头土脸的样子判若两人。

连一旁的店员都忍不住夸赞：“哎哟，小姑娘穿这身真标致，又大方又显气质，你哥哥眼光真好！”

王小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微微泛红，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哥哥的用意。她偷偷瞄了一眼自己刚才挑的那些衣服，突然觉得它们显得有些过于花哨和幼稚了。

路向阳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妹妹，眼神亮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随后，他又为她选了一套浅灰色的，款式简单的运动装，便于平时活动穿。

晚上，在租住的小屋里，昏黄的灯光下弥漫着新布料和纸张的清新气味。路向阳将今天买的东西一一归置好，然后走到床边，从枕头下取出一个旧牛皮纸信封和一本深蓝色的，有些磨损的存折。

他坐在王小花对面，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将信封和存折轻轻推到王小花面前。

“小花，这信封里，是你下学期的学费和接下来几个月的生活费，你仔细收好，万不能丢了。”他顿了顿，手指点了点那本存折，声音更加低沉而坚定，“这个存折，密码是你生日。里面是咱俩剩下的所有钱，是应急的备用金。你收着，哥放心。”

王小花看着眼前这两样东西，呼吸微微一滞。她伸出双手，缓慢地接过了那个装着学费的信封和那本薄薄的存折。它们的重量很轻，却让她感觉手臂沉甸甸的。

这里面，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是他们两人共同经营的现在和未来。她用力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