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旋向上的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扬起陈年的灰尘,在凌深手环和油灯交织的光晕中狂舞。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埃、霉菌和一种类似旧式机械润滑油的金属腥气。
越往上,那低沉、规律、仿佛巨型心脏搏动的“咚…咚…”声便愈发清晰震耳,敲打着每个人的胸腔,带来一种生理性的压抑感。
钟楼内部比想象中更为逼仄。楼梯一侧是斑驳的砖墙,另一侧则是粗糙的原木护栏,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偶尔有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风从下方倒灌上来,令人头晕目眩。
“都小心脚下!楼梯朽得厉害!” 华筝的声音在巨大的机械轰鸣中显得有些微弱,她手中的红光短棍谨慎地照亮着前方几级台阶。
苏青几乎是被陈明和鼹鼠半拖半架着往上爬,脸色惨白如纸,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麻木的恐惧。磐石断后,沉重的脚步如同敲响丧钟。
季熙宸紧跟在凌深身后。
机械的轰鸣和空间的压迫感加剧了他右腕伤口的幻痛,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后背。
但他琥珀色的瞳孔依旧冷静,如同精密仪器般扫描着周围环境:墙壁上模糊的刻痕、台阶边缘异常的磨损、空气中油污浓度的细微变化……他在脑海中构建着钟楼的结构模型,并敏锐地捕捉到——那规律的“咚…咚…”声中,似乎夹杂着另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金属簧片高速震颤的“嗡鸣”,且这嗡鸣声正随着他们的上升而逐渐增强。
凌深看似散漫地向上走着,但握着油灯提梁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暴露了他内心的警惕。他手腕的光晕不时扫过头顶密集交错的巨大木质桁架和垂下的粗铁链,那些阴影在晃动中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的目光多次掠过季熙宸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脚步有意无意地调整着,始终将季熙宸护在自己与相对安全的墙壁之间。
楼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较为开阔的木质平台。平台中央,矗立着那座令人震撼的巨大机械钟表核心装置。
数不清的巨大青铜齿轮相互咬合,缓慢而沉重地转动着,每一次咬合都发出那震耳欲聋的“咚”声。粗大的发条簧盘根错节,有的紧绷欲裂,有的则松弛垂落。
锈迹斑斑的传动杆和连杆如同巨兽的骨骼,进行着单调而致命的往复运动。整个装置上覆盖着厚厚的油污和灰尘,不少齿轮的齿牙已经磨损、崩裂,甚至镶嵌着一些难以辨认的、暗褐色的、类似骨质碎屑的东西。
装置的核心,是一个脸盆大小的主齿轮,中央有一个奇特的、仿佛缺失了钥匙的星形凹槽。凹槽周围,刻着一圈模糊的古代机械铭文。
“这就是…钟楼的心脏?” 陈明仰望着这庞大而腐朽的机械造物,声音带着震撼与恐惧。
“修复?这怎么修复?” 鼹鼠看着那些缓慢转动、足以将人轻易碾碎的巨大齿轮,声音发颤。
华筝的目光快速扫过平台,红光定格在平台边缘一个堆满工具的工作台上。台上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青铜扳手、校准器、油壶,以及一本摊开的、布满油污的牛皮封皮工作日志。
“分头找线索!注意安全,远离那些活动的部件!” 华筝下令,自己率先走向工作台。
季熙宸的目光却被主齿轮侧面一根静止的、与其他运动部件格格不入的偏心连杆吸引。连杆的末端,连接着一个小巧的、布满裂纹的玻璃窥镜,镜片后似乎有微弱的流光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
就在此时!
“咔嚓!”
他脚下的一块木板突然发出断裂的脆响!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下坠去!下方正是那些缓慢转动、布满锈蚀尖齿的巨大齿轮!
“熙宸!” 凌深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木板断裂声响起的同时,他猛地扔掉左手的油灯,身体如同猎豹般扑出,右手闪电般抓向季熙宸的手臂。而那可怜的灯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眼疾手快的磐石一把接住。
“刺啦——!”
季熙宸的袖子被凌深死死攥住,布料发出撕裂的呻吟。下坠的势头猛地止住!季熙宸的半个身子已经悬空,下方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齿轮旋风近在咫尺,卷起的腥风扑面而来!
凌深的手臂因承受突如其来的重量而青筋暴起,他低吼一声,腰腹发力,硬生生将季熙宸从深渊边缘拽了回来!两人重重地撞在平台的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咳…” 季熙宸剧烈地咳嗽着,脸色煞白,琥珀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悸。右腕的伤口因刚才的拉扯传来钻心的疼痛。
“你他妈…” 凌深喘着粗气,撑起身,盯着身下的季熙宸,散漫的表情被一种后怕的戾气取代,“…看路!” 他低吼出声,攥着季熙宸胳膊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这惊险的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他人反应过来时,危机已然解除。
“怎么回事?!” 华筝快步走来,脸色难看。
“木板朽了。” 凌深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戾气,松开手,恢复了惯常的语气,但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季老师差点给这老古董当润滑油。”
季熙宸沉默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撕裂的袖口,避开凌深的目光,低声道:“…谢谢。”
“哼。” 凌深轻哼一声,没再多说,但视线却始终没离开季熙宸。
华筝检查了一下那块断裂的木板,眉头紧锁:“都小心点!这地方年久失修…” 她的话音未落。
“华姐!教授!你们快来看这个!” 鼹鼠突然在工作台那边压低声音惊呼,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兴奋和恐惧。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
鼹鼠手里拿着那本摊开的工作日志,指着其中一页。泛黄的纸页上,是潦草的钢笔字迹和精细的机械草图,但不少地方被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污渍覆盖。
【…4月4日,校准再次失败。‘它’越来越不稳定了。回声越来越清晰,尤其是‘第七声’后的杂音…像是…咀嚼?】
【…4月11日,林小雨发现了‘钥匙’的秘密。她太害怕了,想警告其他人。我必须阻止她!不能让‘它’知道我们已经察觉!】
【…谎言是齿轮的润滑剂?不,校长错了!谎言只会让‘它’越来越贪婪!那些零件…那些零件根本不是冗余备份!】
【…最后的校准点在那根静止的偏心连杆窥镜后!只有‘钥匙’能启动!但启动之后…‘它’就会…】
日志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行字被一大片喷溅状的血污彻底掩盖。血污旁,画着一个巨大的、惊恐的感叹号。
“钥匙…林小雨…零件…” 陈明脸色发白,“所以修复钟楼需要‘钥匙’,而林小雨知道钥匙的秘密,却被…”
“被灭口了。” 华筝声音冰冷,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而那个灭口的人,很可能就是写日志的人,甚至…可能还在我们中间?” 她的话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激起了猜疑的涟漪。
“你…你什么意思?” 鼹鼠吓得往后一缩,眼神闪烁地看向其他人。
苏青惊恐地抱紧双臂。陈明扶了扶眼镜,沉默不语。磐石依旧沉默,但肌肉微微绷紧。
凌深嗤笑一声,打破了僵局:“得了吧华姐,写日志的哥们儿估计早成‘零件’了。现在的问题是,‘钥匙’在哪?还有,他说的‘它’…指的到底是什么?是这破机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庞大、缓慢转动、散发着血腥油污味的机械装置。
季熙宸却再次走向那根静止的偏心连杆和那个布满裂纹的玻璃窥镜。他回想起林小雨在音乐教室最后的遗言:“别信…钟楼的谎…” 以及日志里提到的“谎言是润滑剂”。
他示意凌深将光晕靠近。
透过窥镜布满裂纹的玻璃,隐约能看到内部复杂的光学透镜结构。而在透镜组的焦点深处,似乎固定着一小片薄薄的、苍白的、带着弧形的东西…
像是一片指甲。樱花粉色的指甲油黯淡剥落。
季熙宸的心脏猛地一沉。林小雨的断指…不止一截?或者说…钥匙…
就在他试图看得更清楚时——
“咚!!!”
主齿轮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钟楼平台剧烈摇晃起来!所有转动的齿轮猛地加速!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尖叫!
“嗡——!!!”
那一直存在的、微弱的金属簧片震颤声陡然放大、变得尖锐无比!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所有人的大脑!
【警告:钟楼核心稳定性急剧下降!异常共振触发!】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精神污染冲击!】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疾驰的列车撞入脑海!
“啊——!我的头!!” 苏青第一个抱头惨叫起来,鼻血流淌而下!
陈明和鼹鼠也痛苦地捂住耳朵,面容扭曲。
连华筝和磐石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身体摇晃。
凌深闷哼一声,手环的光晕剧烈闪烁。季熙宸只觉得太阳穴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无数疯狂的、充满恶意的低语直接在他颅内炸响!
巨大的机械噪音、精神污染的尖啸、系统的警告、同伴的惨叫瞬间混合成一片混沌的地狱交响!
而在这一片疯狂混乱的顶点——
“咯咯咯…找到…你了…”
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可怕的小女孩的笑声,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噪音,突兀地、直接地在季熙宸的耳畔响起!
冰冷的气息吹拂着他的耳廓。
季熙宸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疯狂转动的巨大齿轮和痛苦挣扎的队友。
没有任何人影。
但那被注视、被锁定的冰冷感觉,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