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涟 第85章 第 85 章

错愕，混乱，还有……近乎将自己包裹的失重感，熟悉的一切逐渐离自己远去，陌生的空白逐渐吞没自己的世界，当自己回过神来之时，身边所拥有的一切，终究都归于一片孤寂的白。

不再有黑色的轮廓，不再有灿烂的色彩，一切都是干净的、空无的，仿佛……自己已经彻彻底底的死去，再没有能够固定的锚点，也再没有能够感知的存在。

凌司夜“死”了，死在17岁的某个夜晚，他的身躯沦为一具任由狡讹操纵的傀儡，他的世界不再充斥美好，只余下仿佛虚无般的空荡荡……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也许是为了给读者一点缓和的时间，眼前的一切，都在那少年坠落到空白的世界后停止了运作。十六的手仍然放在那块厚重的毛玻璃上，可面对太阳先生所遭受的无妄之灾，他却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不不，应该说，他迟钝的神经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一切都发展得太过快速，甚至有些荒谬，荒谬到让人难以思考。

一个年少的狡讹就这样被放逐到了未知的世界，失去了原本的一切，甚至连能否回到原本的世界都不能确定……所以对于那位长老大人而言，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样想着，十六的脸颊顿时气愤地鼓起，他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停留在过去的长老大人，最后终于是忍不住心中的那口气，当即挥舞着拳头，狠狠地给了那位老先生一拳头——

碎裂的线条落了满地，与远方过渡而成的空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可惜太阳先生没能看到这样夸张的画面，但从这番巨大的动静来看，这小家伙绝对受了伤。

凌司夜不免慌乱了几分，要是那孩子的手被划伤了该怎么办？要是伤口感染了怎么办？或者更糟，要是不小心染上了破伤风……那问题就大了！即便不久前自己也曾想杀了这个不听话的小家伙，但这也不妨碍他慌张。

可现在，偏偏有这么一面巨大的毛玻璃墙，却将自己与小家伙彻底隔开来，连帮忙处理伤口都做不到……该死！

想到这里，狡讹先生终于是忍不住烦躁，骂了句脏话，顺带着就一拳头砸到了那面毛玻璃墙上，震得好像整个空白世界都要抖三抖。

然而，那位莽撞的病人先生却没察觉到半点危险的气息，他后知后觉的看着自己沾满碎石粒和鲜血的拳头，可能是没感觉到多少疼，便也没有在意，转头就像撒娇的猫儿似的跳回到墙边，将手重新按在了毛玻璃上：

“太阳——先生……！”

十六软着声儿喊道，而后又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虽然对方看不到他的模样，但从语气听来，小家伙显然是想要让太阳先生夸夸自己，估计还会昂起头，像只得意的孔雀。

青年很少会拒绝十六撒娇提出的要求，可面对这只沾染了血水的手掌印，他却始终没能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即便把话说出了口，也隐隐能够听出些些风雨欲来的意思：

“十六崽……”

光是这三个字，听着就让人觉得，那每一个音节估摸着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显然说话的家伙在强忍着怒气。可似乎是意识到这样会吓坏病人先生，凌司夜又深吸一口气来，强行让自己挂上笑容：

“你干什么了？”

就算脑袋被太多的思绪和想法占满，以至于思考都变得迟钝，但十六仍然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不悦。他勉强调动了自己的大脑，试图得出对方生气的理由——

唔姆唔姆……应该是那个长老叔叔！毕竟他是坏狡讹，听到他的声音，肯定会生气的说！

病人先生这样想到，得出这个结果后，他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了几分，说起话来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兴奋：

“我！我、十六！打、坏东西！打他！碎掉了……碎掉了哦！太阳先生～夸我！快点快点！”

看来小家伙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些什么，听到他这样兴奋的声音，凌司夜一时竟失了语。看着那染着血的手掌印，他沉默了片刻，最后又是把自己的手按在了上面，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打坏东西呢？”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狡讹先生问出了这么个问题。他不奢望对方能够说出是为了“凌司夜”本人的话，但是……即便那是自己偷来的称呼，但至少现在，自己也仍然是十六崽的“太阳先生”。

而在那份兴奋冷却之后，少年终于开始思考起对方的话，他不知道自己的“太阳先生”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于是，他按在毛玻璃上的手更用力了些，即便隔着这面半透明的墙，但他似乎也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仍然温柔：

“因为……因、因为……”

“他——他让你、受……苦了。所以，打他。”

“太阳先生，开心吗？”

仍然是结巴的话语，仍然是干净澄澈的依赖，凌司夜闭上了眼，那点从心口冒出来的戾气好像也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一点点的、染着酸楚的甜：

“很开心，非常开心。”

他低声答道，这空白一片的世界，似乎也终于多了些色彩。

虽然记录仍要继续，但他们仍然可以把脚步放的慢一些，哪怕岁月匆匆，哪怕残忍的时间从不怜惜任何一个苦难的背负者，他们也仍然能够隔着一面半透明的墙，感知彼此的温热。

……

“自己失去了一切”，在最开始的时候，凌司夜并没有这样真实的感触，他虽然恐慌，虽然害怕，但他仍然相信，自己能够找到出去的方法，只是需要时间，只是需要……一点点的时间。

这片空白望不到尽头，没有任何参照物，也没有任何能够辨认方向的存在，但只要走下去，说不定呢，说不定就能够找到出去的路，也许这只是一个巨大的空白房间，而自己找到边缘之后，就能够出来——

于是，少年开始了自己的旅程，他的步伐快捷迅速，借助术法的使用，没过多久便前进了将近数万米，而每每过去一段路程，他便会留下金色的路标，作为指明方向的标志。

自己走了多远！自己又走了多少天？凌司夜并不知晓，他感觉不到饥饿，更察觉不到干渴，他的生命体征像是被定格在了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而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异常就越令他惶恐不安。

走下去，走下去……只能够，走下去，说不定自己就能够找到回家的路，说不定自己就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他这样想着，仿佛这是自己唯一坚持下去的理由。

等回到家后，爸爸会给自己煮好吃的饭菜，妈妈会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自己仍然可以拥有过去的一切，自己还能够是那个平凡却也幸福的凌司夜——

但坚持下去的念头，却在他重新看到第一个路标时，彻底化作了无边的恐惧。这里并没有所谓出路，这里有的只是一片孤独的、寂寥的白色，而自己是唯一存在于此的游魂，没有任何能够相伴的同伴。

没关系、没关系。狡讹少年这样安慰道，自己素来耐得住寂寞，自己仍然可以等到出去的那一天，毕竟……毕竟自己不会饥饿，不会口渴，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只要等下去，一定会拥有希望，一定能够寻找到回家的机会……所以、所以……

不要害怕，不要担心啦，凌司夜……自己绝对能够拥有回家的机会，自己还有很多能够练习的术法，说不定自己能够通过什么术法回家呢！

漫长的孤独时光能否磨灭一个智慧生命的意志？答案自然是肯定的，无边无际的空白终究是令狡讹烦躁的事物，术法练习再多再枯燥，也终究会有全部精通的那一天。

在仿佛无边无际的岁月里，狡讹少年早已遗忘自己在这样单调的地方呆了多久，他的生命是静止的，可记忆却会随着时光逐渐消散，模糊成如此世一样的空白。

这不免令他感到惶恐，于是狡讹先生便用术法创造了记录故事的纸与笔，用以自己最为真挚的言语，书写自己快要被时光抹去的17年人生。

一页一页，一笔一笔，文字从开始时的稚嫩逐渐趋向成熟，而当最后一章的放逐终于写完后，凌司夜仍然没有等到回家的那一天，可即便如此，绝望与孤独却仍然没有将他打倒，他仍然天真且盲目的相信着那一线希望——

不，应该说，他只能够去相信这一点，不然当自己彻底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生命本身便会成为一种折磨。

但故事终究会有完结的时候，狡讹少年的空白之旅也在某一个时刻，迎来了它的终点。

那时候，空白世界的狡讹仍然行走于自己创造的航线里，术法编织了记忆中的光景，将这一片空白浸染上谎言的金色。

而那唯一的异色，便是在这条道路上发现的，那是一卷胶卷，需要放映机才能够播放其中的影片。

凌司夜太久没有见到这不属于空白世界的造物，更好奇其中的故事，于是他又花上了数月，最后创造出了空白世界中的第一台术法放映机。

他看到了什么？

他见到了何种故事？

哦，那只是一段无聊的往事，只是在他受困于此的时候，长老大人创造出的傀儡已然取代了他——

在现实的世界里，他再没有能够回到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