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恐吓,而是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简单直接的事实。但楼梯周围的范围变了,一股沉重的压力笼罩在此处。
那种审视、评估、如同挑选商品或肉块的眼神,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混杂着被强行压制的疯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格伦做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将那只没有握刀的、同样沾满厚厚血污的手,抬了起来。那只手的手指扭曲着,指甲缝里塞满了暗红色的污垢。他没有指向任何人,也没有做出攻击姿态,而是用一种近乎邀请的姿态,手掌向上,朝着赵元青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指向了通往二楼的、那被浓重血腥笼罩的楼梯深处。
他在邀请赵元青上楼。
金胜男一马当先想开口问问他凭啥不选自己,但被王乐乐和邱婷同时捂住嘴,百合和艾米拉的神态各异。
艾米拉被血腥味道刺激的有些狂躁,但百合只是微微侧开身子,她勾起唇角转头掉头去了山本处。
赵元青不是很想上去,脏死了,而且看起来很麻烦。可这也不是她自己的任务,万一有点什么情况呢?只能不甘不愿地抬腿上楼。
靴底踩上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叽”声,粘稠的暗红色液体被不断挤压出来,血红色的走廊。
柴油发电机摆在中间。
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怪异的姿态倒伏在血泊中。有的被开膛破肚,内脏都不见了,脸上沾着血,眼神空洞,四肢有些怪,像是某种爬行动物似的。
格伦率先在走廊中央的血泊里,背对着她,像一尊凝固的血色雕像在缓慢移动,其他带着刀斧的男人无声站在两侧,那些人身上的血浆还在缓缓滴落,融入脚下的血色地毯。似乎对周围这惨绝人寰的景象毫无反应。
格伦最后静静地站在一处门前。
他推开了门。
里面是还活着的人,很干净也很整洁。只有十多个。房间中央,一个悬吊着的支架床上是那名少女。她穿着单薄的白色衣物,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近乎僵直的姿态伸展着,长长的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神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片空茫的死寂,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精致的空壳。
少女的正下方,是一个临时的祭台。祭台上并非供奉着神像或珍宝,而是……满满当当、层层叠叠的人体内脏。
雪粒镇幸存的那部分居民无声地跪伏在祭台周围。他们穿着相对干净的衣服,与外面那些血人形成鲜明对比,但他们的神情却更加绝望和空洞。眼神麻木,身体微微颤抖,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进行某种绝望的祈祷或忏悔。
在最前方的则是格伦的妻子莎拉,她伏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绝望哭泣。
……那个口型,赵元青来不及细想,就听到格伦沙哑的声音:“请进。”
她用兜里的纸擦干净靴底,又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血痕才走进去,格伦把门关上了。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一般跪着退开,莎拉缓缓起身,她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却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绝望淬炼过的、近乎疯狂的平静。
“欢迎你,外来者。”莎拉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赵元青大脑一片平滑,她在思考现在才欢迎,所以之前不欢迎是吗?有点想问,可这个气氛看起来不太合适。
她该说什么?
思来想去,最后只能略微拘谨地攥紧拳头说了声:“谢谢。”
“Sisle,她的名字,你可以叫她西西莲。”莎拉指向床上的那名少女。
“……哦,西西莲。”
“西西莲是春之神,是融雪者,是雪粒镇希望!可她没有苏醒。”莎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努力平静情绪。
“是因为我们背弃了她吗?”
“我不知道,但献祭这些……是不是没用啊?挺好看的一个女孩子,你要不放些……花呢?春神应该很喜欢花吧?”她真诚给出建议,又问莎拉:“那个……请问,为什么让我上来呢?我不太擅长分析这些事。”
莎拉脸上的平静瞬间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一种近乎母亲般的痛惜和无助的哀求。“我……我不知道……”
“雪……上一次雪来的时候,西西莲拯救了这里。我们……我们用这些唤醒了她。是不是……是不是不够好?需要更多?雪……雪这样大,只有肉……”
“我上去看看?介意吗?”她之前看过西西莲,就是普通的植物人……哦对,叫植物人,没有魂魄的人。
莎拉让其他人把床放下,赵元青凑近看了看,试图把脉,没有脉,只能挠挠头:“大概是搞错了,跑别的地方去了。按我的推测,如果真的是神的话,这个可能是她自己做的壳壳,但是没来这,可能被别人叫走了。是不是别的小镇做的?”
莎拉脸上那混杂着痛惜和哀求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颠覆性的茫然。她张着嘴,眼睛瞪得极大。
“壳……壳壳?”
“跑……跑了?”
“对啊,要是神的话,也不可能只为你们服务啊,应该先紧着更着急的事情吧?再说你们搞得这样恶心,是我我也不来。”她更加理直气壮,觉得很有可能,这西西莲看起来不像邪神,就是普通小姑娘的身体。
“对了,外面的屋子你们会收拾干净的吧?从昨天开始你们就在放血,真的很腥很恶心。”
“可是……可是她以前……”莎拉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混乱,“上一次雪灾……她来了!她融化了雪!我们……我们献祭了……血和肉。”
“那没道理啊,你们献祭血肉,这东西又不是买菜,你献祭五块肉,隔壁村子献祭十块,她就去隔壁了?不会做这样的事吧?我觉得血肉没用。我不想帮你们分析了,你们要把屋子收拾干净,把尸体都抬走。”
“可是、那些……祭品……”一个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嗫嚅着开口,脸上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等一下啊,我再思考思考。”赵元青又摸了摸西西莲的脸,冰凉的,没有温度,人偶一样。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怪事,燕椿和说……西西莲跑他面前看着他,只有壳壳在,为什么能动呢?
当时的西西莲没有恶意,如果碰到燕椿和,她会死。
“上一次她来的时候也长这样子吗?”
“是,是长这个样子。西西莲的眼睛是绿色的,头发长到腰间,卷曲的褐发。”人群中有个年纪略大些的女人开口。
那也不对,如果西西莲曾经短暂来过这里,她会知道。
……好吧,她已经尽力了。
“没有西西莲雪也会化的吧?无非就是冷了点。雪是怎么来的?”
这话却点燃了人群的怒火,“雪是怎么来的?!”那个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恐惧,而是被这句话点燃的、近乎癫狂的愤怒和一种深植骨髓的恐怖。“你竟敢问这个?!那是诅咒!是惩罚!”
“闭嘴!不准提!”莎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赵元青触碰了最深的禁忌。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看向赵元青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极度的排斥。
“亵渎者!”
“她会引来更大的雪!”
“捂住她的嘴!不敬神明!”绝望的嘶喊此起彼伏,人群瞬间陷入了恐慌的狂潮。
“不能提……不能提啊……提了……它就……它就真的、永远不走了……”她语无伦次,看向赵元青的眼神充满了哀求和一种“你为何要害我们”的绝望。
格伦推开了门,他还是满身的血,声音沙哑,似乎带着不知名的悲怆看向莎拉:“莎拉,告诉她吧。”
莎拉状若疯癫看着他尖叫:“你疯了!格伦,你疯了!你想死吗?”
“莎拉,我们已经失去了西西莲。”格伦的眼中流出更浓厚的黑暗和悲伤,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似乎在此刻……终于成为了一个人。
他很平静地伸出了他的手,厚实的手掌上还凝着血块以及一枚莹润的玉石。
很小,米粒大,圆润可爱,但不像是……
赵元青走过去捏起那石子,触感是弹滑的,她对着光仔细看。
是……卵。
很古怪的卵,已经死去,有点像化石一样。
“……你……你为什么还会有!你这个魔鬼!魔鬼!是你带来的雪!是你!”莎拉扑到格伦身边,死死抓住他握刀的手臂,人群再次陷入了恐慌的狂潮。
格伦的身体被她晃动,神情悲哀,他放下了刀选择抱住自己的妻子,无声地安抚她,亲吻她,道歉,如同一个完美的丈夫。
莎拉却状若疯癫地用指甲撕裂他的皮肤,哀嚎着,哭泣着,她的惨痛哭声响彻整个砖房,人们纷纷开始互相指责,不再关注躺在床上的少女。
赵元青低头捏了捏那卵,感觉还挺好玩的,但现在这场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下楼,这些人真吵。
“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她走过去,把那颗卵还给格伦。
“对了,天黑之前你们不把屋子重新收拾干净,我就会把你们都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