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让蓝的第二件神袍因为缝制的过于敷衍被师父勒令返工,他心烦意乱重新拆了龙凤绣片,时不时看她。
“作甚?”
“你心情不好?因为张淑芬说她再想想?”
“不是,你绣工又精进了。”赵元青凑前看了看。
“你有心事,不同我说?”他把神袍放到一旁。
“……因为鹿比。”赵元青忧忧愁愁继续道:“我似乎做错事情了。你算算林金花。”
元让蓝取出铜钱一掷,顿住,勉强安慰道:“师父,她头脑蠢笨,没了就罢了,不必挂怀。”
“……死劫?”
“不算,但对她而言却是生死攸关的难关。简单说吧——"他顿了顿,目光如炬,"若她能克制贪念,立刻金盆洗手,远离现在这行当,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但眼下,已有恶人恶事盯上她了。"
"你看她面相——"他手指虚点,"鼻头尖削如刀,皮薄见骨;下巴尖窄似锥,两颊无肉。这般形貌,本是福薄之相。所幸天庭饱满,眉形弯长,尚存三分根基。"
赵元青鼓掌。
“你又闹我?”他恼怒推她。
“不能这样说,回头你瞧着便是。我去看看那台子。”
赵元青扯了下嘴角一笑,套上衣服出门,红凤寨也就半个足球场大小,位置很好找,去的时候王小凤正指挥着一帮坐地户干活,见她来,她很快扔开锤子跑过来,胸口起伏喘着气问好。
“这行吗?会不会小?我们只差些收尾!”
“李长乐……寻你了吗?”
“喂,这是我的地盘,她的事不归你管。”
“我知道了,这样大的台子是可以的。”她和王小凤又聊了几句后告辞,并没回去,而是找了家杂货店蹲在门口吃冰棍,味道并不好,有陈旧冰箱带来的霉味,说是冰棍,无非也就是加了糖精的冰,甜得发苦,但若不嚼的话很耐吃。
她头脑纷杂,也说不清想了什么,隔壁楼传来脚步声,是方慧,他双手合十,也要了根冰棍蹲在隔她不远处。
“施主有困惑不得解。”
“有……吧。”
“我知施主困惑。”方慧了然一笑。
“因缘果报,非是简单善因必得善果。一好事成,需具足善因、善缘,善行,方能感得善果。若其中一环有漏,善因亦可能生变果,乃至恶果。”
“王小凤施主发心慈悲,此为善因。然其执着于给予鬼魂躲避之处这一形式,却未能深观亡魂执念之根由,亦未能提供化解执念、导向解脱之善缘。如同仅给干渴之人一碗浑水,解一时之急,却埋下病根。更甚者,其强求所有好人皆应受此庇护,无视个体执念深浅、因果各异,强行聚拢。怨气如薪,聚之则炽;阴气如潮,堵之则溃。此非善缘,反成助长恶业之逆缘。善因遇此有漏之缘,结出苦果,亦是缘起法之必然显现。譬如渡河,知其深浅缓急,备舟筏而引之,不强拉硬拽,亦不承诺彼岸必有琼楼玉宇。执念太过。”
赵元青极少同和尚打交道,想了一想老实道:“我以为你会让我摸茶杯,说放下,就不痛了。”
方慧哈哈大笑:“阿青施主,你心中没有茶杯,遵循自然之道,却做不到无为,咱们又何尝不是一家呢?我从前倒也做过一段时日道士,可天下苦难人多,慧根者少,便遁入佛门,广结善缘。”
“你说的话我只听懂一点点。太……高深了。不过我不是因这个,对我来说,那是……过去的事,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并不纠结因,我在思考果。我做事情一向很有把握,可这次不是,我……不能确定这里是在哪里,也无法确定天地万物是否会回应我,王小凤看起来也不适合……去做这样的事情。她过于追求善这样的名声,就会失去善。可她不坏。最好的,最坏的我都想过,这红凤寨看起来要……撑不住了,我也能做到杀了变成堕妖的王小凤,可我觉得她不该死。”
方慧听着赵元青难得袒露的犹疑,脸上那抹惯常的悲悯笑意淡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凝重。他任由甜水滴落在污浊的地面。
“阿弥陀佛。”他低宣一声佛号,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施主此惑,已非在‘果’,而在心与行上。”
“王小凤不该死,此念便是你心中慈悲,亦是你的善因。然施主所虑极之处是果之未定,非因你力有不逮,实因此果牵涉太多因缘交织,非一人一力可完全掌控。天地万物是否会回应,贫僧不敢妄言天机。王小凤是否真能堪破善名之障?此亦是她自身之业力修行。此二事,皆非施主此刻能确定。”
赵元青看了眼方慧:“你别说的太文雅,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你说得好听。”
“于贫僧来看,此事如同农夫播种,依时节,选良种,勤耕耘,此是为;然收成丰歉,受制于天时、地利、虫害,此非农夫能强求,故需无为之心待之。”
方慧重新笑了:“施主是大勇大善之人,甚至做好了斩杀堕妖的准备。此是为的担当,亦是行的智慧。然贫僧观施主此刻心绪,那最坏之念已成你心中重负,成了你行之前的障碍,让你不能确定。这便又落入了执着于果的窠臼。如同农夫,尽力耕耘便是。至于收成是丰是歉,是善果是恶果,那已是另一重因果。王小凤她的结局,终究系于她自身的觉悟与业力。”
方慧说完从手中竟真掏出一个土陶茶杯递给她。
“贫僧无法变水,只用内力加热,施主不妨一握?”
“哎?竟真有。”赵元青拿起来晃了晃,杯内盈满水还给方慧,“请你喝。你是好人,道理我懂的,只是我想做的好一些,我……脑子比较笨,怕自己想的方法不够好,因此一直在思考还有没有没想到的地方,可以做的更好的地方。不过我很厉害的!谢谢你。”
方慧接过看向水面,叹息道:“倒是承了施主的情,多谢。”他说罢饮下。
“不是你承了我的情,是你自己善因结善果。别人我就不会给,现在给你,是对的事情。但你不要强求,会招来你说的恶。”
方慧饮完将茶杯轻轻投入远处污水中,茶杯跌进水面时,那污水表面似乎有金光一闪而过,二人看着它被黑浊的水流卷走。
“你的杯子真厉害,是法器吗?”
“是我出家时带在身上,跟了我五十六年,也算熟读经典,这杯子从前是念,如今也是执,它今日如此,便是最好缘法。”
“我觉得杯子就是杯子。”她没搞懂方慧那个操作,就像其实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每次她送燕椿和东西,他都要登记,悉心写上什么时候,何时送的等等一样,其实大多时候他们二人都不会用那些,他只是擦的十分勤,最多平日身上装一两个把玩之物。
不过她要装的很理解,很明白,反正茂茂生气她就生气,茂茂高兴她就高兴。
方慧一开始沉默不语,突然哈哈大笑,起身双手再次合十:“施主,多谢。”
他转身离去。
赵元青挠挠头,又要了根冰棍,这次她买的是白糖的,口感圆融丝滑,比糖精好了许多,她心中装着的其实不光是红凤寨的事,还有徒弟的事情,鹿比的事情,嫦婴的事情,因为一次来了许多事情,脑子就有些不够用。
她决定还是先做红凤寨的事情,别的先不想,这样好一点。
赵元青起身高高兴兴地回去,一开门,瞧见鹿比正在试神袍,尺寸略微有些大,她其实很高,只是过于瘦削,见她来大喝一声:“呔!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大王饶命!”赵元青也不知哪根弦搭错,捂着嘴喊了一句。
元让蓝翻了个白眼,起身凑过去拿冰棍撕开包装吃。
“很好,你这小妖颇乖顺,本座暂收你为我旗下护法童子,共创大业!我先给你起个名字……你就叫……来福!你弟叫带财!等本座功成名就后,封你个大官当当!”鹿比笑嘻嘻拉她进来又问:“今天吃什么?”
“蛋炒饭。你的调和词确定没问题吗?”她弯腰从床底下拿盆开始打鸡蛋。
“没有!我给你唱一遍!”
鹿比很快阖眼吟唱。
“enenggi oci icangga seme……”
“fe biya be fudefi,ice biya be alifi……”
她神容庄肃,摇起铜铃,在紧窄的屋内逐渐款款摆动身体,洒落铜钱,元让蓝紧盯着鹿比,手中的冰棍都忘了吃,赵元青也有些惊讶。
因为窗外四季在变化,风不一样了。
鹿比的吟唱在终章停下,她睁开眼恭敬向四周拜去。
“ilan giyalame karame,duin giyalame tuwame……”
“我没唱中间那截,也没戴称号,怎么样怎么样?”
“厉害。你……鹿比,你靠这个可以赚钱的。”
“哈哈,我才不,尊敬自然万物怎么能和庸俗的金钱扯上关系!再说,我也不喜欢这件事,它让我觉得……觉得……我不是东西的那种感觉,太轻!我喜欢沉甸甸的感觉!”
“我老实告诉你吧,既然你堂堂正正的发问,那么我就大大方方的告诉你,我在那个副本里,拿的可是大珊蛮的称号!”
“呲”地一声,伴随着鹿比话音落地,赵元青的鸡蛋下锅,元让蓝短促呼出口气,起身站到师父身旁问:“那……那是巫吗?”
“算是……一种吧,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但是是另外一种。比如你,你可以请天道的意图,这是单方面的沟通,它只会告诉你它的意思,但她,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让祈求天道法外开恩……”
“哎?我可以吗?这有什么用?”屋子太小,鹿比凑近眨眼问她。
“比如你家发洪水,你可以求它稍微宽泛些,但要付出代价,不要做这种事。”
“那我明日去跳大神,需要代价吗?阿青,你不会骗我吧?”鹿比狐疑来回打量。
“明天的事情不会,明天的事情你代表的是……事物原来该有的流向,王小凤代表的是改变。我不会骗你。”
又是“呲”地一声,米饭也入锅,赵元青开始挥铲。
米饭的香味按理说是很香的,可这里闻不到,鹿比甚至仔细探头过去闻了闻,失望地跑到门口拿香灰过来,等待拌饭。
她加得并不多,反正不像红凤寨里其他人那样多。
而那师徒则完全不吃这种饭,她觉得他们很没品味哎!明明很香!
文章里的满语是今日吉顺良辰,送走了旧月,迎来了新月,最后一句是三角清查,四角查看。
来源于网上查到的一些资料。最原始的萨满教的巫其实就是沟通天地自然,并不是出马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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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生与死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