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瞻王来信。”商阔下马,立即将袖中密信递出。
子车诲鲜少有如此着急的时刻,怕是朝中又生了什么事端。
子车谭正色,将信纸铺开阅过。
“出使西夙?”
“今日帝喾宫传出来的消息,西夙使臣已经入住宴喜楼了。”商阔不动声色地瞟了眼一旁的公西珞,“听闻北延要派纯禾公主前往,怕是居心不良。”
子车谭听着这熟悉的名号,不禁嗤笑出声:“前些日子才要同我国和亲,这下就转道去西夙了?”
公西珞未置一词,面上倒是无波无澜。
“可这西夙皇帝杭隽书乃是女子,如何同她一小姑娘婚配?”子车谭疑惑挑眉,长嘶一声,“北延竟已饥渴至此?”
“这……”虽知她本意并非如此,但商阔还是面露无奈,揣测道,“怕是那摄政王有心如此。”
“那他还真是该死。”
交谈中的二人不约而同地一愣。
不错,方才这句话正是出自公西珞之口。
只是翩翩公子端庄从容,叫人丝毫无法将他同那般阴毒的话语面容联想到一处。
商阔不禁再次看向子车谭,眸中意味不明,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一丝质疑。
子车谭真是冤枉,她可没将自己的行为处世教给乖徒儿。
“事已至此,不知殿下有何见解?”
子车谭将密信合上,淡然道:“本王那位好长兄怎么说?”
“禄王殿下自然是推举您作为使臣出席。”商阔话锋一转,“但朝中风向不一,多数人并不认同您能担此大任。”
“为什么?本王又没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子车谭忿忿不平,轻哼一声以表不满。
这下连公西珞都绷不住了,别扭地移开目光。
见他们表情异样,子车谭也不得不收起性子,表示自己会去解决其他官员。
“师父真打算去?”这倒叫公西珞生了几分讶异,他原以为子车谭是真的不问朝政。
而那人却只是轻描淡写道:“当然,有热闹为什么不凑?”
好吧,当真是老顽童的心态了。
公西珞短叹一句,便再无下文。
郢王府内,子车谭才褪去外袍交予侍婢,便听外头传唤称初相莅临。
“快请!”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子车谭搓了搓手,笑着坐到主位上。
当朝丞相初润风,不折不扣的能臣谋士,曾提出多项实用政见,更有换龙袍救人皇的伟绩,外人见其也是打心眼儿里的佩服。
如今的初相已近不惑之年,手下门徒众多,但世人皆知,其最钟爱的还是灵心慧性的幺女——大勉第一才女初吟裳。
若不是这老儿眼光毒辣,已将长女初吟容嫁与子车诫做了枨王妃,怕是也有意与她结秦晋之好,叫初吟裳捞个郢王妃当当。
“郢王殿下近日兴致颇高啊。”人未至声先行,意气风发中带着久经官场的风霜,老者信步而来,行过礼后才在右侧第一把交椅坐下。
“许久不见初相,令嫒可还安好?”
知道她是故意提及,初润风也乐意陪她闹一闹:“郢王殿下若是不提还好,老夫只恐无人配得上我家阿裳。”
子车谭眼珠一转,调侃道:“三小姐聪颖绝伦,怕是也无需负累。”
“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老夫还真想让她同容儿一般与天同寿。”
非修行者要延长寿命,只有与人皇族结为眷侣,共享寿命。
帝王集气运之大成,寿命无边无际,故而深宫三十六院,皆可陪同她们的孩子长大成家。
初润风的话中深意并不隐晦,子车谭也不是真的不明白。
初吟裳太过聪明,这种人不适合接受“寿比南山”此类的祝福语。
帝王是自私的,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越过自己去。
初润风自然是知道的,也乐得看子车谭装傻充愣。
是啊,“他”也生于帝王之家。
初润风轻捋白须,笑容和蔼。
因此,他需得为自己的女儿争出一条路来。
“老臣愿助殿下拿下使臣之职,只是这报酬……”这老狐狸,故意瞧她脸色行事,得了首肯才娓娓道来,“还请王爷助臣,开放女子应试。”
这也算是古往今来头一回。
听着有趣。
子车谭举杯,笑得随意。
但不能太随他的意。
“都说人外有人,初相怎么确定,令嫒能一举夺魁?”
初润风一噎,知道寻常的话语打动不了学识渊博的郢王,便只得如实相告:“臣,曾受惠于阿裳。”
令他名扬天下的那首报国诗,是初吟裳十岁提笔写下的。
叫他在官场上站稳脚跟的治疫之策,是初吟裳连夜献上的。
他每次决策都会有初吟裳的参与,而往往,这位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总能挈领提纲,一抒己见。
而这些,是子车谦的暗线都不曾了解过的。
聊到此处,已过晌午。
子车谭欲留客却遭婉拒。
“家中还有亲眷等候,老臣便不多留了。”初润风展颜,行过礼便要离去。
末了,他停下迈出一半的脚步,回身问道:“王爷,您当真无心问鼎吗?”
子车谭看着他,负手而立。
本来的确是没有的。
“本王可以让大勉出一个女相。”
这是她的回答。
其他,无需多言。
初润风笑了出来,那抹弧度愈加放大,最后是收不住的狂傲。
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暖烟阁内,一红衣女子倚窗而坐,一手好字入木三分。
飞鸟传讯而来,四平八稳地落在窗柩上。
初吟裳抬手取下郢王府密信,打开后,只见几个娟秀的大字。
“想登相位吗”。
她唇角轻扬,眸中深意不再暗藏。
车队出发那日,子车谭再次换上那套骑装。
风华正茂,用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商阔行在她身后,甚至也有些黯然失色。
子车谚站在城门口,他奉上一把长弓作为贺礼,护佑子车谭平安归来。
“放心吧阿谚。”
她挥手,告别胞弟。
去西夙的路有些漫长,子车谭一路走一路看,倒是还收获不少。
商阔也曾偷偷问她,为什么不带公西珞前往,哪怕是让他们兄妹见上一面也好。
子车谭只道是算卦算出来自己有一劫,不愿拖累旁人。
为此,她特意借口为他锻造灵宝,循循善诱叫对方打消了念头。
哦,她不会说,那是桃花劫。
“那殿下是要带属下一道扛过这劫数了?”商阔调笑道。
子车谭瞄他一眼,淡然:“你又不算旁人。”
“……”
他的双颊顿时绯红一片,别扭地侧过一旁。
西夙皇宫与炎帝宫迥然不同,喜好因地制宜,朴实飘逸,更宏伟壮观,让人不自觉想去感慨一句巧夺天工。
居安寺丞亲自迎候,更有十八重臣与摄政王设宴款待,此番出使,倒还真是叫子车谭耍尽了威风。
无事不登三宝殿,猫哭老鼠假慈悲。
子车谭看着对面的一众笑面虎,心中也不自觉涌上一阵快感。
真是世俗待久了,忘记这群束之高阁的老东西们有多难缠了。
她坦然笑着,不带算计,也叫那摄政王宽了些心。
“早听闻郢王殿下威名,今日得见,的确颇有风姿。”
互捧是吧,谁不会一样。
“摄政王言重了,您也依旧盛气凌人,不减当年。”
闻言,杭逐昊笑得开怀,连连称赞子车谭是栋梁之材。
要不是在座各位都听过郢王威名,怕不是真要以为摄政王转了性子,要做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了。
而子车谭并不理会他的明嘲暗讽,贯彻纨绔风范,将目光移至纱幔后的尊贵女子身上。
“这位,便是女帝陛下了吧?”她展颜,起身行了个不规不矩的礼数。
要是这杭隽书真受臣民爱戴,如今她这般放肆,定然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然而并没有。
杭逐昊起身举杯,道:“郢王殿下稍待,我家陛下需得等候贵客全数入席才愿露面。”
商阔余光环视一圈,趁着为子车谭斟酒时暗道:“所谓贵客,怕不是北延纯禾公主。”
“那才有些意思。”子车谭莞尔。
虽不知西夙打的什么主意,光是公西珞禁足芳草园一事,就够纯禾公主记恨在心了。
“你说这一母同胞的,还真是命运相连。”子车谭轻轻摇扇,微眯着眼,“这北延皇帝,是多恨安贵妃啊?”
“可都说元殊帝与安贵妃乃是伉俪情深,至今未立后,后宫也都是安贵妃在操持。”
子车谭啧啧两声,鄙夷道:“这是物尽其用啊。”
纯禾公主公西芷善,小字阿棉。
礼官宣读最后一位贵宾进场,帷幔后女帝才悠悠抬手,叫歌舞上前。
然而到此刻,那神秘的帝王依旧未能吐露一句话语。
杭逐昊又举杯,言说要叫三国重修旧好,为此特意献计。
子车谭眉尾一跳,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杯酒,怕不是摔杯为号的前戏。
但当使女侍奉在侧时,她又不得不端起,回敬。
“前日本王同元殊帝通信,言明愿以和亲之喜,叫三国尽释前嫌。”言罢,他已踱步至少女身侧。
公西芷善面容姣好,又是二六年华,这般纯善姿态立于席间,饶是子车谭身处敌对,也不由得为她捏把汗。
只是不待杭逐昊开口,她便匆匆起身,大声宣告道:“本宫奉父皇之命,行和亲之策。”
旋即,她跪向杭逐昊:“还请……”
语气哽咽,怕是不知在心中揣摩了多少遍才敢宣之于口的自辱之言。
“还请摄政王,怜爱……”
尾音颤抖,带着不知名的慌张与羞耻,声泪俱下。
清脆的茶盏碎裂声在席间响起,竟无意与公西芷善的哭腔连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