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纸幻化的人偶除了肢体僵硬外,也没什么缺点。
“反正芳草园也少有人至,够用了。”子车谭并不会承认自己在符道上修习不精的事实。
叫山水送人出了宫门,她才赶去与小徒交换着装。
商阔不敢再过问子车谭私事,便也只能将满腔疑问压下,守好郢王府的软轿。
小徒跃下车马,正要迎着风雪回宫。
“你叫什么名字?”
离去时回首,他见那张惊世绝艳的面容与乱琼碎玉相辉映。
“回王爷,奴婢无名,随宫闱丞姓。”
曲无名。
无名似有名,有名又无名。
世间因果当真奇特。
子车谭心满意足地放下轿帘,低声吩咐商阔启程。
路途漫长无趣,子车谭走得匆忙,车队也不似从前那般壮阔。
两人一车,像极了倒台的落魄王爷。
她的生活更无趣了。
子车谭这样想着,不自觉将脑袋探出去要和商阔搭话。
“外头风大,王爷小心。”
这人倒真像忠仆。
子车谭打量着他,商阔也不多言,只是攥着马绳的手愈发收紧。
倏然,一股力道将他从放空的思想中唤回。
子车谭揽过缰绳,叫车马变了道。
那是去往城外的路。
商阔有些费解,也自然问出了为何。
“自然是寻你妹妹了。”子车谭答得轻慢,便如此刻二人比肩而坐,像心适意。
可这般简单的话语却叫商阔慌了神,纵然面上不显,口吻却是有明显的紧张:“舍妹一时糊涂,王爷莫要怪罪。”
子车谭不语,只随意瞄他一眼。
商阔还要开口,但也知道于事无补。
人是他放进去的,没有被连坐已经是子车谭有容乃大了。
子车谭饮下腰间藏的一壶酒,擦试过壶嘴,又递向身旁人:“喝点?”
“属下不善饮酒。”
子车谭顿感无趣,闷头又是一口。
“王爷也少贪杯……”
“商阔。”
自知多言,他或许才意识到僭越,心下又不自觉开始着急自己是否又说错了什么,叫王爷更不中意了。
子车谭却只是用余光静静地看着他陷入自卑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
许是有酒的助力,叫子车谭问出了那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商平平,你恨他们吗?”
“属下,”商阔启唇,急不可耐地要表现出什么,可临近嘴边又生生咽下,“不知。”
这是他的答案。
“没关系,本王帮你恨他们。”
马鞭挥下,商阔猝不及防被呼了满脸的雪花,引得子车谭捧腹大笑。
“傻子。”
这大抵是自相识以来,二人之间最轻快的时光了。
商阔自认亲缘淡薄,于是学会了卑躬屈膝。
家中只说他是外生子,母亲无名无分,甚至在他发出第一声啼哭后便咽了气。
可子车谭切切实实地查过他,不惜劝动子车谦调出他的情报网。
商氏并不富庶,也就十代往上还能看看,这样的人家本是不配抬小妾的。
“商阔生母竟是失踪的武义县主?”子车谭翻看着记档,讶异出声。
子车谦秀眉微蹙,道:“若非如此,本王也不可能在三日内寻到你要的东西。”
武义县主失联两年,镇军大将军苦寻不着,悲恸之下在战场上被敌军刺伤了肺腑,如今已然还乡将养。
“怪不得商平平天赋异禀,原是生母了得。”子车谭可忘不了那小姑娘气势汹汹的模样。
只可惜,这样好的姑娘,竟这样生生折在商家。
子车谭想着,心中火气便愈发压抑不住。
清城庵,子车谭直接亮明身份,要找商氏女详谈。
来客尊贵,无人敢轻易得罪,只好匆匆去请。
商阔跟在子车谭身旁,也隐隐生起一丝自豪。
商吟吟来时,子车谭便伫立殿中,既不焚香,也不下跪。
美人含羞带怯,踏着莲步而来,仰望着心上人的英姿,心下暗喜。
“跪下。”
子车谭并不希望她如愿,为此,她愿意拾起被丢弃多年的王爷架子。
不知是出于恐慌还是什么,商吟吟惊吓出声,直直跪倒在蒲扇前。
人皇族位同半仙,但遇神佛即便再倨傲也得低头三分。
怪力乱神,敬而远之。
子车谭也是第一次主动踏足佛门。
“既入空门,怎能怀贪念。”
商阔为子车谭递上三炷香,用灵力引燃后,再交给商吟吟。
子车谭躬身,轻拍着下位者的左肩,身位逼近,那股子威压感随之而来。
“给你的信仰,磕三个。”
三炷香在商吟吟手中似有千斤重,俯身下去后便再没起来。
“有些事,你该跪着听。”子车谭跪坐在相邻蒲团上,娓娓道来,“擅闯郢王府,此为一错。随意翻动本王物件,此为二错。至于这第三嘛……”
她侧眸观测着身旁两人的异样神情。
“本王,是女子。”
此言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商氏兄妹像是受到了极大刺激,刹那间头脑空白一片,旋即便是惶恐惊惧。
好歹商氏也在朝堂上混迹过,皇室秘辛随意宣告,这样的后果无非一种。
阅后即焚,晓之便死。
一步踏错,九族不存。
这可是煞星啊,商吟吟死也不敢信,自己竟能喜欢上一个本该饮恨西北的公主。
子车谭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反应,也正好顺水推舟,提出计划:“放心,你们不用死。”
区区十几口人,再凶险的聚灵阵法也换得不她弟弟的性命。
“本王要商氏五百年潦倒穷苦,以解武义县主之怒。”
商吟吟或许听不懂这句话,而商阔可大有感悟。
子车谭打落禁锢商吟吟的三炷香,叫她与自己视线齐平:“告诉你们家主,郢王子车谭,誓要屠尽商氏。”
商吟吟跑了,在两人踏出山门的前一步。
子车谭看着心情大好,步子也轻快许多。
对此,商阔仍有不解。
他向来只知如何行军作战,不懂人心的弯弯绕绕。
“王爷不怕他们宣扬吗?”
前头的人并未回首,掌心抚过路边野蛮生长的草木:“子车漱谭主祸端,她的死三国喜闻乐见,谁要敢宣扬她还活着这等悖论,无需本王出手,自会有人清缴逆贼。”
是的,人皇们对命理之说的信服程度,已经到了随意谈及一个不祥之人都能被叫作逆贼的地步。
相信商阔这个愚笨脑子,用不了多久也会顿悟的。
子车谭回眸,果然见对方神情凝重。
她忍俊不禁,恨不得将他这憨傻模样给画下来。
“王爷!”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商将军还是没忍住耍脾气。
你看,男人偶尔撒个娇也怪可爱的。
子车谭挑眉,笑嘻嘻地加快步子下山。
暗卫护送着公西珞进了郢王府,而他又在管事安排下入主一间别院。
毕竟商阔前车之鉴在前,郢王府上下也是不敢有外传消息的心思。
入夜,他挑灯站在门前,要看清小径上行近的是何人。
“公子,王爷到了。”
引路侍从的身后便是他朝思暮想之人。
子车谭避开风雪才躲进暖屋,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才将大氅褪下。
看屋内陈设别致,想来是管事特意为公西珞安排的。
还是按照北延的习性布置的。
屋子的主人为她斟了杯热茶,这才聊起今日趣闻。
“师父,这心法我参悟了些,却在运行灵气上有些许凝滞。”
“哦?”子车谭放下茶盏,“伸手给我瞧瞧。”
灵息探入经脉,子车谭这才发觉公西珞身子虚损,并不能吸引灵气入体,还需在修行时多加调养。
将手收回,她安然道:“小问题,明日寅时晨曦,我会叫客习带你登山吸收天地灵气。”
“师父可是有何安排?”公西珞微微蹙眉,“为何要将徒儿托付他人?”
子车谭心虚一瞬,实诚答道:“我起不来。”
公西珞凝噎,倒是也接受了。
受制于人的是他,有什么理由要求恩人费心。
高高至天门,日观近可攀。
客习算是个不错的启蒙师父,在亲自教导这方面的确胜过子车谭。
“客将军与郢王殿下相熟?”
客习面不改色:“他救过我。”
哪怕是必胜的战局,也免不了牺牲,很遗憾,客习差点成为那个不幸。
是细作的一刀要害,险些让天之骄子引落神坛。
再醒来时,是在一旁悠哉晃着扇子的子车谭在为他输送灵力。
欠人一命,陪他干件掉脑袋的事,也算两两相抵。
“那师父可说过要这样修行几日?”
客习抬头望天,日头不错。
“王爷交代了,公子灵脉不稳,保守估计也得是开春。”
还有一个半月。
公西珞心下算着,阖眼仔细感知体内暖流动向。
看他渐入佳境,客习也不免松了口气。
“倒也还算聪慧。”
子车谭看着面前的流光镜,挥手散去画面。
起不来是托词,她也是想看看客习是否可用。
“这样好的人才不招揽实在可惜。”她将鸟食喂到豢养的小雀儿的食篮中。
为君者,居安思危。
纵然子车淳政治清明,却总是疑心生鬼,又手段狠辣。
这一点倒是被子车诫遗传了个十成十。
正好,客习与世家作对,她便将此人与公西珞安排在一处,避其锋芒外亦可养晦韬光。
子车谭十分满意自己的聪慧头脑,唤来管事吩咐道:“将库房几件珍宝拿去典当,偷偷为本王搜罗些惊世之论或是大家名著。”
“王爷,是为公子准备?”
“也为自己。”子车谭笑道,挥手示意,“去吧,最好能将落灰的藏书阁尽数填满。”
看见管事离去,她才退下笑意。
扶持子车谚是一步,若这位胞弟不堪其用,她更要做好亲自登基的准备。
毕竟那位子,本该就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