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在神女国都城的闹市区,如此寸土寸金的地方尽然占了如此大的一个院落。
小厮一推开门陆鸣便见院门前正对一盏石屏,绕过石屏才是通往后院的石板中路,路两边亭台楼阁、花木葱葱郁郁,间或听到清泉潺潺流淌,原来是人力凿就泉道,引泉绕了整个府邸。陆鸣和小荧在石道走着,只能听到鸟鸣声,下人们则是轻声低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穿过后殿才到书房,小厮示意两人在偏殿客房先坐,等他通报,陆鸣便听得后院有丝竹之声传来,想来后面还有一个大花园。
陆鸣和小荧进到书房之时,萧望之正在喝茶,一旁奉茶的女子,让陆鸣恍惚间觉得熟悉,分明就是另外一个雁行,萧望之不抬眼便已知两人到来。
“我以为你们此时已经离开神女国了。”
陆鸣将银簪置于萧望之桌前。
“萧廷尉认识这个银簪吗?”
一旁的女子将银簪拿起擦拭,才双手轻托,放于萧望之眼前,萧望之不接,只瞟了一眼。
“你们找到雁行了?”
“对,我们找到了,萧廷尉……想见她吗?”
萧望之不答,脸上一如陆鸣第一次见他,看不明白表情。
“萧廷尉,在你让我说雁行是神女时,你便知道她会遭遇什么对吗?或许你并不清晰的知道,但是你也知道她会有危险对吗?”
萧望之此时才抬眼,说道:
“陆鸣,雁行是死士,死士两个字你能明白吗?若不是我,她的命运会比现在惨一千倍一万倍你知道吗?”
萧望之的话堵得陆鸣不知道说什么了,或许是因为他刚从师傅命运的震撼中缓过来,瞬间又被另外一个女子悲惨的命运所击中,他无话可说。
“好,银簪你随意处置吧,那我们先走了。”
“送客。”
陆鸣和小荧转身离开,书房的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门外天气很好,斑驳的阳光透过书房的窗棂在屋内轻荡,萧望之才拿起那支银簪,多年前的回忆又浮现在脑中。
他第一次进宫才八岁,母亲说他被选为太子伴读以后需要时常进宫,父亲在他入宫之前又叮嘱了许久,说姑母已是皇后,他也可以顺便进宫见见姑母。自小他就知道萧家是东临国望族,萧家的荣耀乃是萧家族人一代代传承的结果,而他也是其中一员,所以他的一生都该为萧家的声望而努力,这是他无法逃脱的责任。
所以就算是一个孩童他也懂了什么叫做谨小慎微,敏锐的感知宫中的风吹草动。
十四岁那年,他眼见一场诡异、血腥的政变,萧家人一夜之间陨灭,萧家人或死或关,光这“萧家谋反案”就审了整整一年,而他也在牢中呆了一年,以前的他不喜欢灰蒙蒙、肃杀的皇宫,可这一年他连见外面的阳光也难,整日被困在牢中一隅小小的方地,命运似乎在掷骰子般从不告诉他准确答案,只是一日一日生与死的煎熬。
一年后结案,他因为与唐瑛的幼时交情留下一条命来,从此他谨小慎微,唯唐瑛是从,后来官运亨通,直至廷尉。
可是谋反案带来的不安全感却深入骨髓。
雁行从何而来他并不知晓,这个世界有贵人就有穷人,一场水灾一场旱灾,一场纠纷一则冤案,便有无数破碎的家庭和流离失所的孤儿,雁行是被人哄骗还是被人拐卖早就无从考究了。
雁行是被人牙子带来的,人牙子或许想买个好价钱,给雁行洗了把脸换了身合身的衣服,可是不管如何合身在他看来也实在有些破旧,雁行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脸上不知道是从哪里弄的擦伤,双手和露出的手臂也是鞭痕。
“几岁了?”
“八岁了。”
“爹娘呢?”
雁行眼泪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嘴抽了抽忍住了即将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死了,饿死了。”
“身上的伤是?”
“在街上抢吃的被人打的,还有爹打的。”
想来这个爹就是人牙子了,逼着她喊爹,一开始她也想过逃跑吧,可是天地之大又往哪里跑,于是抓回来就又被下死手打,便认命了。
“那你以后还跑吗?”
雁行却没有之前回答的那么干脆。
“不跑了。”
突然雁行扑通一声跪下。
“公子,我以后不跑了,你给口饭吃就行,我给您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
“是,这条命都是公子的。”
雁行虽脸色因饥饿而灰黄,但是那对眸子,亮晶晶的灼人,这孩子认定一个事情便不会转弯,他用着放心。
雁行他果真没有看走眼,雁行绝对是廷尉府最好的死士,甚至,好到平日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有萧望之有危险时她才会如影子般挡在他的前面,甚至用自己的身体去为他抵挡危险。
以至于萧望之常常忽略了她的存在。
唯一一次,只有一次。
那日雁行穿了一件青绿色的襦裙,头上如外面流行般簪了一朵时令海棠花,涂上了红色的口脂,萧望之对于雁行的变化很敏感,因为这个影子开始有了颜色。
“下次不要这么穿了,不适合你。”
从此以后,果真雁行再也没有穿过别的颜色的服饰,永远是黑衣素簪。
让雁行去做神女之时,萧望之其实隐隐觉得这个任务或许是必死,他在说完之后不知为何加了一句:
“若是你不想去,我就派别人。”
“公子何必瞻前顾后,雁行愿意。”
雁行施礼就像是告别,谁知她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他生命中又失去了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可是念想也就这么一瞬。
他的心是冷的,无论是谁也暖不了了。
第二日上朝。
钦天监监正说雁行已于昨日临海之滨飞升,现在或许已是天界的一介小仙,这也是一件美谈。
萧望之心中暗暗骂了句老匹夫,然而面上并没有任何表情,钦天监监正顾同泽简直可以说是神女国的老古董了,先帝唐尧在位之时顾同泽只是一个少年,没想到历经几代风云,顾同泽现在已是垂暮之年,雪鬓霜鬟,这么多年却一直稳稳地在监正的位子上,想必这人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萧望之不喜顾同泽,平日也只是形同陌路,而因为雁行,现在的他对顾同泽不知从何时生起了一丝厌恶。
顾同泽说完,萧望之忙补充:
“神女升天这乃是一件幸事啊,多亏钦天监,多年之后神女国才得此祥瑞,所以微臣建议在临海之滨举行大祭,由皇上带领,率领众臣亲临临海之滨,神女国今年一连两个喜事,神女国必将会坐拥天下、统领四国。”
“准了。”
皇上和众臣即将于临海之滨大祭很快传遍了神女国,陆鸣听闻消息后便找到了盛明德。
“盛将军,神女国我只能找你了,萧望之要杀皇上。”
“什么?”
“现在我才将整个事情串联起来,明白了萧望之的意图,虽说他不能左右事情的发展,可是他很幸运,事情都按照他的想法在进行。”
“我不明白。”
“第一次我在驿站,萧望之一夜之间换掉了所有的守卫,我就知道萧望之应该是有一群可以调动的军力,后来我知道了雁行是死士,那么萧望之还在府中养了一群暗卫,平日他又总管全国的司法,那么他在全国的势力早就盘根错节。一开始他逼我说雁行是神女,他就可以左右逢源,神女国对神女如此尊敬,那么他就可以靠雁行发号所谓的‘祥瑞’左右国家的命运,可是他没想到钦天监竟然杀了雁行,那么他就顺势为之利用雁行的死,那么这次大祭绝对不简单。”
“我明白了,陆公子,那你找我是……”
“你的手下也有一支军力,我希望你在大祭那天保护皇上。”
“好……我同意,不过陆公子,你似乎从未见过皇上真面目,但是却一直站在皇上这一边,为什么呢?”
“可能,我与他之前曾有一段缘分,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