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晚我都没睡着,眼睛干涩得像要爆开,谢以林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等他状态稍微好些时,我闭上眼试图睡一会,刚闭上没多久,就在昏沉与清明的界限上惊醒。
窗外雨声淅沥,打在外墙和屋檐的雨滴轻重交错,潮湿的水汽钻进缝隙里。
半梦半醒间,我看见自己在奔跑。
街上空无一人,门窗紧闭,仿佛是死去的清晨。我拔足狂奔,风声和我的喘息混合,喉咙里血味浓厚,已经干裂开,但我不能停下,我要一直跑,直到到达目的地。
一座宫殿矗立在我前方,高大,华丽,金碧辉煌,张开血盆大口,等着我冲进无边黑暗。
我的眼泪流出来,迅速被我甩在身后,遗落在风里。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铺了砖石的道路、两边的房子,在泪水中晕成模糊灰暗的色块,唯有那座宫殿,依旧散发金光。
“……你哭了。”
早上睁开眼,谢以林对我说。
他仍然侧躺着,虚弱无力,双颊白里透青,嘴唇也是白的。我想起他成为傀儡苏醒的次日,动弹不得时,也是这种死一般的白。
我意识回笼,伸手摸摸脸颊,眼睛下面湿润的,黏黏的,有些沾手。
“我哭了?”我呆呆地问。
谢以林轻轻点头。
我说:“我为什么会哭?”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浑身酸痛,一晚过去,体内魔力只恢复一半,我摊开手,手腕上的伤疤结了痂,没有完全愈合。
从卧室门看出去,小客厅地板上的血还在,高级能源石的碎片有一块落在门缝里,正在闪光。
我突然悲从中来。
不只是因为离我远去的平静生活。
“你别伤心。”谢以林强撑着坐起来,搂住我的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源源不断地流在他的皮肤上,他反过来安慰我,“我还没死。昨天是怎么了?我没什么印象了。”
我默默流泪,努力组织语言,哽咽了几次,才说:“你的身体排斥高级能源石。”
“我记得你把高级能源石与我的心脏融合了。”
“没……没有!高级能源石没办法压制你体内的魔抗,你……我把高级能源石取出来了。”
“这么说。”谢以林故作轻松,“我和以前一样,没变化。”
沉默。
我不对劲。
谢以林只是我的傀儡,为什么我会这么在乎他的感受?
为什么我会因为他想到十年前的事,想到人生最绝望的那一天?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把他看得这么重要,以至于今天辗转反侧,迟迟不敢告诉他失败的代价?
我的沉默令谢以林的微笑略有收敛,他不安地问我:“你怎么不说话?”
我强迫自己看他,没擦干的泪水里,他紧张而关切的眼神如此清晰。
我必须告诉他。
*
这天早上,我起了床,把小客厅收拾一通,血迹擦干,家具放回原位,然后去一楼客厅坐着。
谢以林没起,睡在我的房间。
佣人告诉我早餐准备好了,要不要给谢先生送上去?我想了下,接过佣人手里的餐盘,去楼上。
谢以林面向窗户侧躺。
雨过天晴,窗户外面天蓝、云白、树绿,一切生机勃勃。
我进来没有压低脚步声,他也没睡觉。被子动了动,他没回头。
我问:“你要不要吃早饭?”
谢以林背对我,说:“不用了。”
我站在门口,脚下生根,难以挪动脚步。
我一直没有走,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我想说我担心你,你现在什么感觉,痛不痛,要不要魔力。
但刚才谢以林明确地给出反应。
“不了。”
“不用。”
“不需要。”
抗拒比岩石更坚硬,我想钻出一个孔,却只得到谢以林更加坚定的拒绝。
就在我苦苦思索,却始终没办法想出什么话时,一名佣人上楼,敲敲门。
我努力一把,“我把早餐放这里,看看外面有什么事,再回来看你。”
放下餐盘,我退出房间。
佣人告诉我,谢明生派了人来。
来的人是梁奕,手中捧着一个盒子,端庄笔直坐在沙发上,看到我下楼,立刻起身。
“谢以林有事,他回不去。”我边走边说。
“安女士。”梁奕站得也笔直,“我是来找您的。”
她打开盒子,双手捧到我眼前。
梁奕说:“这是谢女士特意拍下来送给您的。”
耳环、项链、手链、头饰,在盒子里闪闪发光。
是谢明生提到过的,和我昨天衣服很相配的蓝钻。
“谢以林呢?”
“什么?”梁奕困惑地问。
“谢明生就没有话对谢以林说吗?”怒火翻腾,我尽力控制,以免魔力暴动,指尖都在颤抖。
我一字一顿地说:“她昨天还让谢以林回去。就没有然后了吗?”
梁奕说:“谢先生如今是您的人,他选择不听从谢女士的话,与您回去,情有可缘。”
从头到尾,梁奕都不曾主动提起谢以林。
她的任务只是把东西送到我手里,既然已经送到,她便向我告辞。
谢家人为什么是这样的?
我的脚步沉重,手扶在栏杆上,走一步,停一步。
视线里,那扇门出现,我的心中却产生近似近乡情怯的退缩。
越是接近,越是不敢上前。
走到倒数第二阶台阶,我的腿迟迟抬不起,我握着栏杆,木制的材料被我捏得温热。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谢以林,干脆在台阶上停下来,先想清楚。
真的能想清楚吗?
难道我要一直留在帝都,给谢以林提供魔力?
这样的话,他去哪都必须和我在一起,我也必须与他长时间绑定。
我清楚我做不到,可谢以林一旦离开我,体内魔力消耗完,就会陷入沉眠,呼吸停顿,心跳停止,回到尸体的状态。
或者,让谢以林和我一起离开帝都,和我过平静的生活。
他愿意吗?他会愿意吗?
更重要的是,我愿意在身边留一个外人,终日与自己做伴吗?
多天的目标一朝破碎,我迷茫地坐在楼梯上,忽然觉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或许我应该选择投案自首,争取减少刑期,在监狱里度过几十年,等待刑满释放。
这个念头一出,我就狠狠摇头,把它扔出去。
杜祂神,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我坐了一上午,疯狂抓头发,脚边散落一大堆。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幸亏在我死活想不出解决方法的时间里,胆怯褪去几分,我踟蹰片刻,拉开门。
一进门,我奇异地平静下来。
“谢以林。”
“嗯?”
“你现在什么感觉?”
他的抗拒如同昨晚的雨水,同悲伤一起满溢。
我坐着,一副听不到就不走的模样。
谢以林问我,语气异常。
“你真的要听吗?”
“我要听。”
“哪怕不是你想听到的话?”
“哪怕不是我想听到的话。”我坚定地说。
谢以林伸出一只手,扶住床,我触碰到,冷得打了个寒颤。
他行动迟缓,起了身,裸露胸膛上疤痕触目惊心,黑瞳里有火在烧,
“安珠。”谢以林说,“我恨你。”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你杀了我,如果到这里结束,我就会直接死掉,不用经历后面的一切。可是你偏偏把我复活,我被迫成为你的傀儡,一举一动受你限制,不得不靠你的魔力维持生活。
“我好不容易快习惯这一切,你说你要给我安装高级能源石,你说你会让我像正常人一样,不用再依靠你。结果失败了,我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上一次听到谢以林语调这么高时,他是在和谢燃打架,如今却是对着我。
我的心本就因为他的话而下沉,现在更像有人给它灌了一坨铅,我的身体都无法再承担心脏的重量,只能眼睁睁等它沉入地里。
“我的身体正慢慢虚弱,哪怕你刚给我补充魔力,下一秒,我就会疲惫、劳累,我变得想睡觉,我睁不开眼睛,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我什么也做不到,你给我的枷锁收紧了,我连短暂地脱离你一天都不行!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
他眼中怒火喷发,我仓惶后退,躲避他的视线。
“我没有想这样。我不想杀你,我也不想让你变成一个废人。”
“别说了!”
谢以林做出抗拒的手势,“我现在不想听。”
我闭上嘴,咬紧牙关,两只手背在身后,指尖凝结针,狠狠扎进腰间。疼痛带给我勇气,我面色不改,准备好迎接他向我扔来的一切。
他说的都对,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谢以林看到我的小动作,一把拽开我的手,“别这样!”
这一下消耗了仅存的体力,他骤然倒在床上,胸膛剧烈起伏。
我想给他魔力。
他拂开我。
可是下一秒,他竟用痉挛的手指抓住我的右手,然后,拿我的手掌贴在他的胸膛。
皮肤比正常人的体温要低。
“安珠。”
凹凸不平的伤疤在我掌中下,随心脏的震动而震动。
“杀了我。”
我想抽回手。
谢以林都这样了,是他哪里陡然生出了力气,还是我倏地失去所有反抗能力,居然无法抽动。
“我想得到安眠。”
[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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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