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春风 第59章 浴室

花洒喷出的热水在瓷砖上溅起细碎水花，顾怀升反手扣住林旭的手腕按在磨砂玻璃上。蒸腾的雾气漫过少年泛红的肩胛，十二年前用修正液画在玻璃内侧的涂鸦渐渐显形——歪扭的火柴人牵着条机械狗，气泡对话框里写着：【等旭旭长到一米八就结婚】。

"你他妈..."林旭的膝盖顶向对方腰腹，却撞到突然升温的金属水管。十五岁的顾怀升用焊枪修补过的管道上，斑驳焊痕拼成个歪斜的"林"字。

顾怀升的指尖划过他后颈旧疤："当年你说这疤像北斗七星。"温热呼吸裹着薄荷糖的气味，"现在要不要数数有几颗痣长出来了？"

林旭挣动的腕骨撞翻沐浴露，草莓味的泡沫漫过脚背。藏在镜柜后的老式收音机突然自动播放，滋啦电流声里混着童声哼唱："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妈！"林旭的怒吼震得浴帘杆摇晃。

门外传来林母憋笑的声音："小顾说浴室设备太旧，特意给你装了氛围系统！"

水珠顺着磨砂玻璃的涂鸦蜿蜒而下，修正液的白色线条在潮气中微微膨胀。林旭的肩胛骨抵着那个歪扭的"林"字，冰凉的瓷砖激得脊椎发颤。顾怀升的膝盖卡进他双腿之间，腕表磕在金属水管上发出清脆声响，惊醒了沉睡在管壁里的往事。

"你十五岁那晚带着焊枪翻墙，"林旭突然攥住他手腕，"就为在管道上刻字？"

顾怀升的睫毛凝着水珠，在蒸腾的雾气里折射出细碎星光："不，是来修你砸漏的水管。"他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焊痕，"你蹲在浴缸里哭得像淋雨的流浪猫，说这辈子最恨草莓味沐浴露。"

林旭的肘击被他用手掌包住，十指相扣的瞬间，花洒突然切换成暴雨模式。温热的水流冲开林旭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藏在眉骨的浅疤——十四岁替顾怀升挡下飞溅的玻璃碴时留下的。

"北斗七星第三颗，"顾怀升的唇擦过那道疤，"叫天玑，主姻缘。"他的呼吸搅动水雾，在玻璃上晕开新的水痕，"你这里..."指尖点上泛红的耳骨，"天璇星的位置，主祸福。"

林旭的牙齿咬上他虎口，血腥味混着薄荷糖的清凉在唇齿间炸开。镜柜突然弹开，二十罐草莓味沐浴露哗啦啦倾泻而下，瓶身标签上密密麻麻的日期从2005年延续至今。最底层的塑料瓶已然泛黄，用油性笔潦草地写着：【旭旭第一次主动用我买的沐浴露】。

"变态..."林旭的骂声被突然响起的儿歌掐断。老式收音机卡带的沙沙声里，五岁的顾怀升在唱《找朋友》，背景音是林旭带着哭腔的"不要和你做朋友"。

顾怀升突然掐着他腰提起，林旭的背脊撞上热水管。十五岁焊补的金属在皮肤上烙下微痛的印记，那个歪扭的"林"字正正好嵌进肩窝。"当年你说..."他的犬齿磨着林旭的喉结，"等我比你高五厘米就..."

"就拧断你的脖子！"林旭屈膝顶向他胃部，却被他顺势托住大腿。悬挂在浴帘杆上的机械狗摆件突然启动，生锈的齿轮咬合声中，狗尾巴扫落个铁皮盒——里面塞满泡发的彩虹糖纸，每张都抄着《新华字典》的"婚"字释义。

花洒不知何时调成了彩虹灯模式，赤橙黄绿的光斑在两人身上流转。顾怀升就着诡异的光线展开张糖纸，2009年的葡萄味包装上印着褪色字迹：【顾怀升要是敢早恋，林旭就打断他的腿】。

"现在可以执行了。"他握着林旭的脚踝按向自己膝盖，"用当年你踹断单杠的力道。"

林旭的指甲陷进他肩胛，在旧伤上刻下新月形血痕。排水口突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吞没了十二年前那个雨夜——浑身湿透的顾怀升蹲在漏水的浴室，用体温烘干林旭颤抖的手指，而此刻他潮湿的掌心正以同样的温度，融化着横亘岁月的冰层。

机械狗尾巴扫落的铁皮盒滚到排水口边缘，泡发的糖纸在漩涡中舒展。2009年的葡萄味糖纸被水流卷起，正巧贴住林旭膝头旧伤——那道为抢回顾怀升被撕碎的婚书，翻墙时被铁丝网钩出的月牙形疤痕。

顾怀升的掌心覆上那道疤，水珠顺着腕骨滴进旋涡："当年你攥着半张婚书跳进排水沟，捞了整夜..."他突然扣紧林旭的腰，"现在要不要把下半句补完？"

花洒彩虹灯定格在紫色波段，镜面水雾突然显现荧光字迹。十五岁的顾怀升在凌晨三点的雾气里，用防水睫毛膏写着：【等排水沟倒流，等草莓味消散，等林旭学会说谎时不眨眼】。

"你他妈..."林旭的咒骂被突然反转的水流截断。排水沟真的开始倒涌，混着彩虹糖纸的污水漫过脚背。二十个沐浴露空瓶如时光胶囊浮沉，每个瓶底都刻着经纬度——正是他们这些年共同生活的每个城市坐标。

顾怀升咬开最新那瓶的塑封，草莓香气混着铁锈味在逼仄空间炸开："现在三件事都实现了。"他蘸着泡沫在林旭胸口画星图，"排水沟倒流是重力异常，草莓味被薄荷覆盖..."指尖突然点上他颤抖的眼睑，"而你刚才说'恶心'时，睫毛动了三次。"

机械狗突然咬住林旭的裤脚，生锈的牙齿撕开布料。藏在裤袋深处的银戒盒跌落水面，2015年刻的【契约终止日】被水流冲淡，露出底下新磨的刻痕：【当北斗第七星抵达天璇】。

花洒在此时恢复常温，暴雨模式冲刷着银戒盒里融化的彩虹糖。顾怀升舀起一捧糖水灌入机械狗腹腔，齿轮转动声里传出五岁林旭的录音："...最、最讨厌顾怀升了！"电流干扰让尾音变成哽咽，仿佛预言了此刻抵在咽喉处的战栗。

倒流的水位漫至小腿，浮沉的糖纸如时光碎片擦过皮肤。顾怀升捞起2013年的橙子味糖纸，被水泡胀的纤维里嵌着半枚指纹——正是林旭当年按在婚书上的印泥。

"排水系统接入了气象局数据库，"他抵着林旭的额头轻笑，"今天暴雨和十四年前那晚的降水量完全一致。"

林旭的后腰撞上热水阀，水温骤然升至四十二度。金属管道的"林"字在皮肤烙下绯色印记，与顾怀升肩胛的焊痕形成镜像。

机械狗突然吐出盘老式磁带，收音机卡顿播放着被抹去的片段："...旭旭说长大要当太空人..."五岁的林旭在磁带里抽噎，"...才不娶哭包顾怀升！"

"证据确凿。"顾怀升的犬齿陷进他锁骨，"根据《星际婚姻法》第..."

林旭的拳头砸向镜面，裂纹蛛网般蔓延。十五岁的荧光字迹在裂缝中重组：【当谎言重复一千零一次，黑洞也会吐露真心】。镜柜轰然开启，二十瓶沐浴露如多米诺骨牌倾塌，每个瓶底粘着的拍立得串联成册——十七岁的顾怀升在午夜浴室，正用焊枪在管道刻下第八个"林"字。

"当年这根水管，"顾怀升的指尖勾开排水口滤网，"吞了你半颗门牙。"

林旭的舌尖顶住齿列，那道微凸的修补痕迹突然发烫。草莓泡沫涌进排水沟的漩涡，将2009年的葡萄味糖纸推向2015年的橘子味，融化的色块在逆流中拼出完整的婚约。

花洒突然喷射冰水，冷热交替激得林旭弓起脊背。顾怀升趁机扣住他右手按向镜面，裂纹恰好割开掌纹的爱情线："北斗第七星叫摇光，主破军..."他的血珠渗入镜面裂缝，"你说过，破军星现世那天..."

机械狗腹腔突然弹出真空包装的婚书残页，塑封袋里还粘着半颗乳牙。顾怀升用染血的手指勾画补充条款：【若顾怀升修复林旭所有伤痕，婚约即刻生效】。

"要试试吗？"他含住林旭的指尖，将凝血抹上对方眉骨浅疤，"从这道开始..."

排水沟突然停止倒流，所有糖纸悬浮成银河旋臂。最古老的1999年糖纸正巧贴住林旭心口，柠檬香气混着血腥味，酿成跨越二十四年的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