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身湿 第61章 祝愿

端宝儿回到房间里，发现语音通话不知何时已经挂断了，估算一下时间，原来和端灵芝说话之后，祁宁就不再听。

端宝：【？】

祁宁：【聊完了？】

端宝：【聊完了。】

语音弹窗很快发过来，端宝儿接起，“怎么挂电话。”

祁宁：“你们聊事情，我听不大好。”

端宝儿：……查手机的时候不见他这么说。

端宝儿：“原来你这么有分寸感。”

祁宁笑，端宝儿听到他哼出的气。她抱怨，“你这样说，显得我没有分寸感。”

“没有，我懂你的顾虑。”

端宝儿：“怎么会，我还什么都没说。”

祁宁：“早就说过我什么都知道。”他握着手机，慢慢的，所以除了说话声，也收录到说话时唇齿的透气声，“你心里没底，所以那时候才想和我打电话。”

端宝儿：“这么厉害。”

祁宁：“嗯，我会读心。”

南半球的夜里不很冷，端宝儿没躺在床上，而是站在窗边。窗外能看到很平坦的草地，往前看能看到公路。和端灵芝聊了很久，现在她们睡在几墙之隔的两个房间，或许端灵芝已经睡着了，或许没有。端宝儿低着头，小声对祁宁说：“你之前是仙女教母，现在又变成读心了？”

“你想的话，我一直都可以是仙女教母。”

端宝儿也笑，可能恋爱期间的人聊天，就是能从这样无聊和乱七八糟的话里品出一丝趣味。笑完之后，落寞反上来，她说：“我睡不着。”

结果祁宁很快就问，“要来接你吗？”

他的反应总是太快了。她夸一样物品，他会想买；她随口抱怨一句话，他也太放在心上。但现在端宝儿想，她确实需要，和妈妈说不出口的一些话，还是想说出来，想被人听到。

端宝儿：“我去看看妈妈睡了没，她没睡的话，我和她说一声，你再来接我。”

祁宁在那边笑了好几声，端宝儿追问几句，他才说：“总觉得你现在有门禁了。”

端宝儿出房间门的时候差点踩到小小的蜘蛛，走廊上的墙壁挂着一些干花，和两幅油画，中间的储物间门是敞开着的，里边堆了一些工具，还有储物架。端灵芝当年就是这样跑到陌生的环境……端灵芝只说她最近几年租下农场过得还不错，没说以前是怎样；她们母女二人一脉相承的报喜不报忧。

如果没有谢程那件事就好了，如果没有谢程，她们母女可以一起长大，住在C市，住在普通的居民楼里，过着普通的生活，没有隔阂地一同度过十年。这种假设，一直存在于端宝儿的心里，但她没办法和端灵芝说，说出来就是对端灵芝更大的伤害……

她来到端灵芝的房间门口，听了一会儿，还是敲了门。

端灵芝果然没睡。

“宝儿。”她现在的表情有作为母亲的感觉了，最初那种久别重逢的距离和小心翼翼褪去不少，穿着睡衣温和地站在房间门口，“怎么还没睡？不适应时差？”

端宝儿闻到烟味，“怎么又抽烟，少抽点。”

不约而同的唠叨很有默契，她们都弯起眼睛。端灵芝把口袋里的烟盒揣深一点，端宝儿则说：“我想去祁宁那边睡。”

端灵芝这才想起她还有男友。昔日还是少女的端宝儿还与早恋二字无缘，如今便携男友上门，端灵芝不知说什么好。但据说祁宁在事业和感情上都很靠谱，作为这些年没有陪伴在端宝儿身边的人，端灵芝对端宝儿的感情生活不做任何评价，只是沉默一会儿，问：“我们好像还没怎么聊过他。”

“嗯，明天我再带他来和你说。”

端灵芝：“去吧，夜里开车小心，对了，是他开吗?”

“他开车来接我。”

半小时后，端灵芝站在窗前目送端宝儿乘车离开。她又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后，想起端宝儿叫她少抽，又插了回去。时间的流速真是不可捉摸的东西，小时候一度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生育女儿之后，看着女儿的成长，只觉得太快，一眨眼就会错过很多东西，当年一松手，她就已经缺席端宝儿的十年人生，是怎么从初中的小姑娘变成如今的模样，她一概不知。

“这是当年已经预见过的后果。”端灵芝摸着胸口，自言自语。她现在信教，大约是当年一个人在南半球太孤独了，所以没有拒绝热情的当地人的邀请。“当时只是，想到，只有保持缄默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我宁可不要；想到牺牲我的一切才能换来控诉他的机会，我不认为那是公平；为了让他付出代价，我也付出了代价——我的代价是离开女儿。”

对于往事，端灵芝早已释怀。她并不是自伤或自苦，只是保持理性的愤怒，最终目睹谢程付出代价，这本该是值得庆祝的事，多年的坚持没有白费；但在这同时，她重逢了女儿，端宝儿又令她感到歉疚。

她不是合格的妈妈。

“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

这样念着，心情还是疼痛。

可端宝儿乘上的车回来了。看到车灯，端灵芝本以为是路过的夜车司机，直到看到端宝儿按下车窗挥手，才意识到他们又掉头回来。

“妈妈！”

端灵芝听到端宝儿的喊声，“祁宁给你的礼物，你今天记得拆啊!”

祁宁也从车窗探了头招了招手。

端宝儿在那辆车上那么幸福。看起来明明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却能让她变得那么活泼……在这种亲昵的氛围里，端灵芝感到自己也被赋予了某种幸福。

于是束缚在身上的重量被洗刷不少，端灵芝和他们挥手，慢慢感到清明——

按照现在这样的节奏多相处，之后一定会好起来。

端灵芝看到某种希望。

“觉得生疏很正常。”车上，祁宁也在对端宝儿说，“就算是至亲，也不会到一见面就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的程度。”他知道她太在意重逢的这次会面了，“你们之后可以时常见面，慢慢就不再有隔阂和尴尬。”

端宝儿：“可是我妈说她是黑户。”

祁宁：……

祁宁：“她的意思是回国有案件在身对吧？谢程当年捏造她挪用公款的证据，然后护照也注销了。不过我拜托人查了，当年经手案件的人也进去了，这个应该可以请求重新处理……别担心。”

端宝儿低低地“嗯”了一声，靠着车窗吹风，不由就慢慢流下眼泪。祁宁开车在看后视镜的同时也会顺便看端宝儿，见她以一种很忧郁的神态发呆流泪，感到有些好笑，问：“怎么坐上我的车就开始哭。”

“到这里才哭得出来。”端宝儿擦了擦鼻子，“在妈妈家里哭不出来。”

祁宁把车靠在路边，探身搂住她。

“不开车了？”端宝儿的声音带着鼻音。

“路程还有一会儿呢，总不能放着你在一边哭，赶时间开回去。”

端宝儿难得伸手回抱住祁宁的背，“其实我现在不难过。”

“没事的，你只是……像弹簧那样，绷紧了，需要放松。”祁宁搂得很紧，二人的胸几乎贴在一起。一同做过某事之后，他不再抗拒这种肢体接触了，再亲密的姿势也是自然而然地发生。

端宝儿手臂绕过他的腋下和肩背，给自己擦了擦眼泪，以免眼泪打湿祁宁的外套，“但是。”她不满道，“我觉得我总是在你面前哭很奇怪。”

“不奇怪。”祁宁声音轻轻的，“我喜欢看你哭。”

“……变态吗？”

“真的。”祁宁揉她的背，“你第一次见我就哭了，后面也总是哭。”

“那个不算。”

“后来也是，晒被子也哭。”

……好蠢的哭法。

端宝儿：“……我怎么每次哭都被你看见。”

“你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留到我这里才哭，我很高兴。”祁宁不愧是开过荤的人，现在亲吻完全没轻没重的，感到端宝儿的眼泪已经收住了，脸一侧，就吻上她的耳朵，“总好过在我这里什么都不说，去别人面前哭。”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我会感觉自己很没用。”祁宁蹭着她的脸，说的却是丧气话中的丧气话，“如果有天让你哭了，我也不大想活了。”

……祁宁说话也没轻没重。

端宝儿：“但是现在你就要弄哭我了，亲得我好痒。”

“……？”祁宁不退反进，嘴唇轻轻含住她耳垂又松开，“……哭给我看看？”

……“骗子！”端宝儿推他，没推动，“刚刚还瞎说呢，说把我弄哭你就不想活了。”

“也看是哪种。”祁宁不急不恼，很有条理地和她分析，“有的时候，感觉太好，也会像灵魂脱离身体，死去一次，又活过来。”他冷着脸说让人发热的话，“我们总是在体会啊。”

“在外面别说这些！”

端宝儿被逗得受不了了，几乎是逃避似的缩到副驾驶的角落，捂着发红的脸，“快开车。”

“回去要体会吗？”

“回国再体会吧！”

祁宁没再纠缠，神色认真地发动了车，好似从来就不曾胡来，但斜睨一眼方寸大乱的端宝儿，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饶有兴趣似的，下唇弯起一点，依然是不明显但发自内心的笑意。

结果当晚还是做了。

端宝儿在床上反省自己不该在出国省亲期间耽于男色，奈何祁宁服务太好，许多烦恼好似也随着死去活来的那一刻流淌出身体里。

祁宁……身价那样高，却在用最朴素原始的方式帮她排忧解难。

激烈地折腾过之后，睡得也香，不受时差困扰。

尤其是，祁宁在做的间隙，亲昵地说了很多次“喜欢看你哭”，端宝儿受不了这种挑逗，逃避无门，几乎是被按着，不得不听些温柔的话，于是真的流出眼泪。曾经是要强到不想被人看到一滴眼泪的人，也不敢松懈，然而祁宁是为她提供安全的“家”，并且反复给予温柔肯定的人，明明知道她受不了……

祁宁大约就是喜欢看她方寸大乱吧。

奇怪的支配欲。

她又谴责祁宁是变态，然而祁宁坦然接受，并引以为傲似的。

大约该发泄的方式都以各种方式发泄掉了，再次醒来，已是神清气爽。

第二天再见端灵芝，二人都不再感到有那样深重的隔阂，而是顺其自然的相处，既正式十年的分别，也不曾忘记再前一个十年的亲密。再往前些，怀胎十月，二人曾是一体。端灵芝也能慢慢讲出当时的经过和心境；一周之后，分别之时，她们已经能好自然地拥抱，端宝儿说：“我一直都理解你，过去是，现在也是，你做的一切我都支持。”

端灵芝口袋里已经不放烟盒了，她手揣在空空的口袋里，笑着看安静的祁宁和明媚的端宝儿。

“我也为你的一切感到高兴。”端灵芝说：“以你自己的事情优先，不忙了就来看我，小祁之后帮我问到护照的事，我也回国去看你们。”

端灵芝说：“你们要幸福。”

祁宁也和端灵芝短暂地拥抱。他第一次和作为“长辈”、“家人”身份的人自然相处，也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轻松收下关于“幸福”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