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船 第75章 恰逢公神羽

陈轩跑出了水月寺。这时候，刚刚聚集在寺门外的妇女在做完功课后大多已经回到自己的家中，当她沿着来时的路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的时候，又想到了一路过来和瞿堂有说有笑的样子，她顿住了脚步。

自己气他干嘛呢。她想明白，决定立即回去叫瞿堂，于是飞一般回到水月寺，到了月楼下，周遭却变得冷清寥落，门也已经上锁了。她不信瞿堂竟然回去了，于是跑到门前使劲敲了敲门锁，一边对着里面大叫道，“小堂，小堂？”这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的穆二，见他走了过来，陈轩马上急步走到他面前，道，“伯伯，刚刚我走的太急了，怎么不见与我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子呢？”

“啊，那个小伙他走的时候也没有留话，不知怎的跟你一样跑出去了呀。”穆二摆了摆手，陈轩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瞿堂的去向。

陈轩仍不灰心，指着门问道，“穆二伯，这门怎么锁上了，院子里这样的冷清。”

“哎呀。”穆二叫她不要着急，道，“这是阿贡处理寺务的地方，本不常引人过来，你要是嫌冷清，那后院的苗圃可热闹得很哪。”

陈轩心中焦急，哪有心情看热闹呢。但是听到穆二话中的意思，有意去苗圃一探究竟。她便又追问，“还有苗圃，寺里还有这般营生？”穆二点了点头，“阿贡重视经营，所以寺里每年才有不少结余啊。从外地的寺里送过来的地方品种的奇花异草，有许多我也不认得嘞。”

水月寺在天下分布之广，由此可见。异地花草，想来不好侍弄，又要付出多少锱铢呢？走进苗圃，她却看到身材佝偻的老人及身体有残缺的人在田间松土、掺肥、修剪。地上有些湿软滑腻，她心中不禁想到古人的治世理想，便是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原来这土地是水月寺的寺产，既可以增加劳动，也可以多一项收入，使老弱之人有一份糊口的生计。

这里的莓果在暖房里已经成熟的硕大芳香，陈轩要了一些买下，然后便辞别了穆二。她走出水月寺，一道寒阳迎着店家的旗子扑着人面，心中有所感怀。数年前杨柳青青的那天，她还是一个扮作小乞儿的孩子，现在已经堂堂正正出入人家门庭了。这要感谢丛晚，是他一副热心提醒，才令自己保存着良善之心没有泯灭。或许真心就是要受烈火熬煎才能被锻炼出品质。心中浮想联翩，她不禁为此恍了一下神，竟突然与一个熟人打了一个照面。

两人见面心照不宣，原来正是刚刚赶到嵩县的公神羽。公神羽眼中带着好奇和诧异，似乎是因为陈轩的打扮与平日不同。陈轩因为他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于陈轩来说，公神羽像是另一个自己，他总是轻盈地游刃于纷繁的事务与关系中而片叶不沾身，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所思所想总是很投契。她喜欢这个玩伴，真希望能够成为他的挚友。

也许是想到刚刚和瞿堂之间的争吵，她对于未来产生了迷茫。且不谈那样高贵的理想，当自己不再身手矫健，不再聪敏练达，应该依靠什么来谋生呢。她看过流落在外的野猫，如果自己脱离了闲云舍，很难融入别的群体。也许她不应该想的那样悲观，人生得意须尽欢。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心理负担这样重的好人。她看向公神羽，道，“自以为什么都能胜任，可实际上许多人都是没得选的，是不是我太自大了。大家不都是先将能够谋生放在第一位，而后再考虑济天下的大事吗。想想也是可笑，从前我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志向，我真是的傻子。你说，我怎么才能成为一个更有用的人呢？”

陈轩的话太多太重，让公神羽没有办法回答了，看来他们还没有到心灵相通的时候，又或者这样的重量本来就没有别人能够帮助承担。陈轩因为公神羽沉默的反应而心灰意冷了，那样沉重的心事，那样不光彩的、晦暗的、恐慌、无能的一面，即使是自己的父母亲也不能接受的。

“其实一个再触类旁通的人所了解的东西或是掌握的技艺也是有限的。我想你是有另谋生计的打算，才不能安心。”公神羽想给陈轩一些安慰，但他心中也升起一些迷茫。安身立命从来都是人生存的基本问题，他又能回答多少呢。他看到陈轩的失魂落魄，她在真诚的剖析自己，她的心灵中充满了愧疚。

因为他的话，陈轩感觉到了久违的被肯定。她继续诉说道，“是啊，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常有这种感觉，常常恨自己，为什么不事农作，不营手工，为自己感到羞愧，为什么饱食五谷，身披锦帛，得到的远远超过自己所付出的，所以忐忑，惴惴不安，失魂落魄，如果我有一天也能明白这世间万物运行的逻辑，能够辨清情理是非，能够果断的做出决定，那么任何事也将不会对我造成困扰。我甚至感觉自己现在太过于口无遮拦，完全失去了一个人保护**而应有的自尊。我害怕不能成为一个道德高贵的人，可是我常常对未来感到害怕，胆小如鼠，已经失去价值了，许多的人，一旦失去价值，生命都会被漠视。”

她不知道公神羽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体会，如果她能够去解决问题，或许就不会继续诉说自己的感觉以向外求救。正因如此，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软弱失能了。

公神羽心中升起一片灰云，她仿佛对任何人都失望了，这种病现在变本加厉了，在她穷途末路的时候，不再对别人有自在多情的眼神，不再希求别人发自内心的欣赏了。他于是张了张双臂，看着陈轩。陈轩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见他的眼睛在笑，她一下子知道了他的心境。

两人又开始谈起天来，突然又聊起了陆默，公神羽便道，“知道吗，去年秋闱时，我结识到一位年轻俊秀，我想，很适合陆默。”

果然，陈轩对他笑了。见她好奇的样子，公神羽继续道，“我想他不逊于子乙，反而因出身农家，比子乙优秀更甚。”

陈轩点了点头，又问，“性格如何呢？”

公神羽立即道，“待人接物周到灵敏。就像一阵风一样轻松活泼，又极有主见。”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都默契地笑了笑。两人又开始聊起最近一阵子的辛苦来，陈轩也好奇起他最近在做什么，公神羽称爷爷好像存心让自己忙个不停，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眼陈轩，才道，不过与韩荆叔一起又学到不少东西。

陈轩很开心，不禁问公神羽道，“韩荆叔教你东西了？我想他很开心。”公神羽点了点头，“韩荆叔极通矿物地理，我们还约好一同去各地考察，我想以韩荆叔的学识，应该开办学堂授业，广育人才。”

“我也好想韩荆叔能当我的老师。”陈轩感叹完，然后又笑了。她对公神羽道，“变私学为公学，这个想法实在太美好了，我真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够有许多品质高尚而又才华横溢的人。韩荆叔个性不拘，是个顶有脾气的人，做他的学生肯定有不少要挨教训了！”两人不约而同地仰面而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