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船 第57章 陆默像是一个独自驾船卧波的人

天清阁，传闻中藏书万卷的地方。陈轩来这里，是要找一本书，据说上面记载着香灰烧的配方。听说在祠、庙、寺、观里，尤其是香火鼎盛的，会有好多香灰要定期运出去，除了肥田以外，还可以作香灰烧，就是烧瓷器用。只是拿了书还不算，老大偏偏还要自己回到梁州之后去到幽林小筑把那炉不知放了多久的香灰偷回来。

这天，因路上耽搁了，到天清阁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等她上楼正好日落时分。除了满室的书架以外，只有一个女孩坐在桌前俯身翻阅着书卷，只见她愁眉紧锁，看书入了神。陈轩不忍心打扰，于是自己先找起书来。不过那书海浩繁，不知道的人倒真是不容易找。她大概应该在器物的集子里找香灰烧的技法，只是找了几本翻过之后却都没有记载。这时候女孩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了头，问，“你要找什么书呢？”

听到她浅浅淡淡的声音，陈轩有些不好意思，“用香灰作釉料的法子，不知道在哪里有记录？”

女孩走了过来，从众多书册中抽了一本，道，“这是杜女史研究出的法子，承袭了古人的办法，又有所创新，上面对古法的综述也是很完整的。”

陈轩十分惊讶，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书阁里的书你都这样清楚吗？”

只见女孩摇了摇头，面容平静，道，“这是前几天刚收来的书，我瞧着有趣，不过只是看了一部分。”

陈轩点了点头，顿时觉得这女孩很亲近，于是又道，“其实我挺好奇，原来香灰也有这么大的用处。听说香灰也能治病，不过不一定可信。”

那女孩想了想，道，“你说的是草木灰？好像是能去痣、蚀恶肉的。”

“原来如此。”陈轩笑着点了点头。她把刚刚找到的书拿到手里，背着手轻快地绕着这方寸之地转了转，乐呵呵道，“这里真好，很安静。”她总对别人在做的事情感到好奇，特别是对像眼前这样聪颖勤奋的女孩一样的人，更会生出一股仰慕之情。刚刚草草阅读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香灰烧不仅有一种配方而已，如果能变换香灰种类、配比、烧制温度，效果都会大有不同，谁说这只是匠工呢。

正当她准备离开之时，却看到那女孩又点上了灯，伏案抄录起来，桌上堆了约莫一尺高的书。她有些好奇，这么晚，这女孩竟不归家吗？觉得她好辛苦的样子。但毕竟不好多打扰，她顿了顿脚步，还是走出了阁楼。柳青花红，室外的景色果然清明，也更让人精神振奋。陈轩回过头，那小窗里透着黄色的烛光，她觉得那好像是夜船上挂着的小灯一样，漂流在有水波的水面上，她在那样的阁子里，点着那盏灯，就好像是一个独自驾船卧波的人。陈轩心中一动，忍不住又跳上阁楼，到窗户边上，轻轻扣了扣窗沿。等那女孩惊讶地抬起头，陈轩才问，“你在做什么？不如出去玩？”陆默愣了愣，然后莞尔一笑，她放下了手中的一支狼毫，点了点头，答应了陈轩。

陆默收拾好笔墨之后，蒙上了头巾。陈轩在阁子前不远处等着，待陆默关好了门窗，她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道，“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大体上就是吃吃喝喝嘛，总是不会错的，你最喜欢吃什么呢。”

陆默微微低了低头，然后又道，“我喜欢的很简单，咸菜八宝粥，包子臭豆腐。”

“那我们就去吃吧！”陈轩捂了捂空空的肚子，她的眼睛亮了亮，道，“听起来挺好吃！那你陪我吃吧！”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呢，我们不要吃的太饱，在街边再买些小串儿怎么样呢。”陆默点头答应。走着走着，陈轩又想起了什么，道，“我最喜欢吃鱼了，我们一会儿吃一份煮鱼片怎么样呢。”

说到吃，陈轩现在实在很馋。不过陆默并不多说话，任她安排。终于在路边喝过粥，从不远的酒楼里端来了鱼大快朵颐，两个人吃的又暖又美，才慢慢散步走回天清阁。她似乎能看的出来，在寡言鲜语的外表之下，身边的她或许希望能被人理解、认同和结伴的愿望更来的热切。一日复一日，终日在书斋当中，这个女孩每天都在燃烧着自己的心血，那些不为人所知的遗珠偶尔被自己窥探到的时候，都像是一只只蝴蝶破蛹而出，在翅膀的开合中张扬着美丽，又寂静无声。

待陈轩将陆默送至楼下，本想道别，说些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客套话，却又被陆默拉住了。陈轩有些惊讶，没想到陆默对她道，“你刚刚问香灰能治什么病，是为了谁问的。”于是她将丛晚三年前突患眼疾的事情告诉了陆默。陆默于是道，“不如我们一起去翻一翻医书，或许能找到一些办法，既然你刚刚说外用内服都收效甚微，或许可以试试别的办法。”

于是二人点着暖黄的烛光，一直熬到深夜，陈轩都已经困的昏睡过去的时候，陆默却找到了一些线索。她看到陈轩睡着，并不打扰，而是把书放在一侧，继续抄录起未完的差事。一直到远处有晨钟响起，她才把笔放下，在陈轩睡着的地铺旁边休息。

宫门刚开，马蹄声哒哒，一辆负责采办的宫车驶向淡淡的晨雾之中。不久之后，一个身形瘦弱的年轻人下了马车，朝赶车的人挥了挥手，马车朝前走了，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看了又看，便朝天清阁的方向走去。

这本书是他误以为已经归还过的，因而惹了陆默生气。不过，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陆默生气这样可怕，为何如此小气呢？今天他早早过来还了，总能解她的心病了。不过，临到天清阁，子乙却有些踌躇不前了。若陆默以为自己今天过来是为了博她欢心又怎么办？今天不过是来自证清白的，自己并没有恶意不还书的意思。可是要拿着书在她面前一放，再扭过头不去看她，是不是又显得自己气量狭隘呢。不过既然来了，是一定要把书还到她手上的。子乙再不多想，到了楼上借书的屋子，在小窗上轻轻敲了敲。大概陆默在睡觉，不曾听到这声音。

你要的书已经找到了……不行不行，这语气太过生硬，她会以为自己还耿耿于怀。想了片刻，子乙拿起笔来，写下了几个短句留给陆默。

白昼营营，性灵汨没。

元神朗澈，缥缈缤纷。

上烛霄汉，星月同辉。

文章锦绣，照映户牖。?

这话应该合她的志向，不会太过失礼。写完之后，子乙放下了笔，舒了口气。办完了这件事，像是卸下来一个负担一样，离开的脚步要比来时轻快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