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便利店 第2章 落子无声

凌晨两点二十一分，城西废弃物流园，在雨后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红蓝警灯的光芒在湿漉漉的沥青路上交错闪烁，将夜色切割成不安的碎片。警戒线在凄冷的夜风中飘荡，勘查灯的强光将这片废墟照得如同白昼。江岸蹲在尸体旁，目光锐利如鹰。

刘明蜷缩在一个生锈的集装箱阴影里，面色青紫，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衬衫，四周散落着几个空酒瓶。一切都指向醉酒失温的典型现场。

"死亡时间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法医苏晴戴着白手套，指着尸体颈后的细微痕迹，"看这里，轻微的表皮脱落，像是被人用力按压过。"

江岸凑近细看。痕迹很轻，几乎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

"还有这个。"苏晴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根银色纤维，"保温材料，但在尸体周围没找到来源。"

江岸站起身，环顾这个完全封闭的园区。破损的围栏，停用的监控，一切都太适合制造一场"意外"了。

"小李，"他唤来年轻刑警，"查刘明昨晚的全部行踪，特别是见过什么人。"

"已经在查了，江队。酒吧监控显示，昨晚九点四十分，有个戴帽子的女人和刘明交谈过。"

江岸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证物袋上摩挲。那个绣着"悦"字的帆布包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夜色中，"悦家便利店"的灯牌在远处若隐若现，像黑暗中一只窥视的眼睛。

清晨三点五十分，"悦家便利店"结束夜班营业。

林晚锁好店门，走进员工休息室。她打开加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立即跳出三个视频窗口。

"键盘，监控处理完了吗？"她对着麦克风轻声问。

左侧窗口里，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男人比了个OK的手势："酒吧周边所有监控都处理干净了，保证连国际刑警都查不出问题。"

中间窗口，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推了推眼镜："千面汇报：李静已经安全抵达新城市，新的身份和工作都安排好了。"

右侧窗口，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沉稳点头："磐石确认：现场清理完毕，保温毯已经销毁。"

林晚轻轻颔首："辛苦了。接下来按计划进行第二阶段。"

她关掉电脑，指尖在收银台的棋盘刻痕上缓缓划过。这一步棋，才刚刚开始。

上午九点，刑侦支队技术科。

江岸盯着监控画面，眉头紧锁。画面中那个戴帽子的女人始终没有露出正脸，但她的姿态、步态，都让他想起一个人。

"江队，有新发现。"小李抱着平板电脑跑进来，"我们在物流园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这个。"

一个被撕碎的快递单，上面隐约能看到"悦家便利店"的字样和一组订单号。

江岸立即起身："去便利店。"

上午十点半，"悦家便利店"。

林晚正在清点收银机里的现金，感应门"叮咚"一声滑开。

她没有抬头，继续将纸币按面额分类整理。这个习惯也是在监狱里养成的，每一张纸币都要抚平褶皱，按同一方向摆放。

"我们需要谈谈？"

江岸站在收银台前，警服上还沾着凌晨的露水。他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

林晚将最后一叠纸币放进收银机，这才抬眼看他："现在是工作时间。"林晚将纸币盒关上，"如果是私事，等我下班。"

"是公事。"江岸向前一步，亮出那张拼接好的快递单，"这个订单，是你处理的吧？"

林晚转身看了一眼，点头："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订单的收货地址，是物流园附近的一个仓库。"江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而收货时间，正好是刘明死亡前后。"

"李静。"他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柜台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丈夫就是死者刘明。"

林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节哀。"

"这不是巧合，对不对？"江岸压低声音，"你早知道？还是说……"

还是说，你参与了这一切？

后面这句话他没问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林晚轻轻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江岸心上。："江警官，每天经我手的订单有上百个。如果你怀疑每个收货地址附近发生案件都与我有关，那我可能投诉你扰民了。

她从柜台下取出一个保鲜盒，里面整齐地码着六个三明治，每个三明治都切成完美的三角形，用保鲜膜仔细包裹着。

"要吃早餐吗？"她问，语气自然得像是老友寒暄，"你从前总是忘记吃早饭。"

江岸盯着那个保鲜盒——和他三年前用的那个一模一样。蓝色的盒身，透明的盒盖，连上面贴着的便利贴颜色都一样。

"你……"

"我记性很好。"林晚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记得你所有的习惯。就像记得三年前那个案子的所有细节。"

她将保鲜盒推到他面前，保鲜盒在玻璃柜台上滑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比如，那个突然出现的‘关键证人’。比如，那份完美得不真实的银行流水。”

江岸的拳头无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案子已经结了。"

“是啊。”林晚点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就像刘明这个案子，也会很快结案。醉酒意外致死，多么完美的结局。”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寒。

江岸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陡然凌厉：“李静在哪里？”

“我不知道。”林晚转身开始煮咖啡，动作优雅从容，“但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咖啡机的蒸汽嘶嘶作响，浓郁的咖啡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便利店特有的泡面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你把她藏起来了。"江岸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躁气，"你这是在妨碍司法。"

林晚将煮好的咖啡倒入纸杯，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深褐色的液体在纸杯中缓缓上升，形成一个完美的平面。

"我在救人。"她把咖啡推到他面前，"就像三年前，有人'救'了那个真正的罪犯一样。"

江岸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林晚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锐利如刀，"三年前，你选择了相信证据。现在，你依然可以这么做。"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锋，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间审讯室。

突然，她指了指咖啡："尝尝，还是从前的配方。"

江岸端起纸杯，指尖传来滚烫的温度。这个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三年前，他们还在警队搭档时，她总是给他泡这个味道的咖啡。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除了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我会找到李静的。”他放下咖啡，纸杯在柜台上发出一声轻响，“也会查清刘明案的真相。”

“当然。”林晚微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一向认真负责，江警官。”

她目送他转身离开，却在他推门时轻声补充：

"对了，替我向陈副局问好。听说他上个月刚添了个孙子，真是可喜可贺。"

江岸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陈副局。三年前那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如今已经升任副局长。添孙子的事，连局里都没几个人知道。

他回头深深看了林晚一眼，终于明白这场棋局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感应门缓缓关闭，将便利店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她轻轻擦掉保鲜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它放回柜台下最隐蔽的角落。

下午两点，江岸的车停在便利店对面的咖啡馆旁。

透过望远镜，他能清晰地看见林晚在店内的一举一动。她正在帮一个老太太挑选商品，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让他想起三年前，他们第一次搭档办案时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刚毕业的警校生，眼神清澈，做事却出奇地沉稳。

"江队，"耳机里传来小李的声音，"查到那个快递订单的寄件人了，是个假身份。"

江岸并不意外。他继续观察着林晚，注意到她在接待每个顾客时，都会不经意地看一眼收银台下的某个位置。

那里一定有什么。

就在这时，林晚突然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他的方向。隔着一条街，江岸能看见她唇角微微扬起。

他的手机响了。

"江警官，"林晚的声音带着笑意，"观察了这么久，不进来喝杯咖啡吗？"

江岸心头一震。她早就发现了。

"你在监视我？"他沉声问。

"彼此彼此。"林晚轻笑，"不过我的方式更专业一些。你右手边的第三个卡座，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是你的人吧？"

江岸猛地转头，果然看见同事小张坐在那里，正在假装看报纸。

"让你的人撤了吧。"林晚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果想看戏，我建议你重点关注城南区的王老板。他最近对员工可不太友善。"

电话被挂断了。

江岸立刻拨通小李的电话："查一个城南区的王老板，重点查他有没有虐待员工的情况。"

五分钟后，小李回电："江队，确实有个王建国，开纺织厂的，最近有三个员工因工伤住院，但都被压下来了。最严重的一个女工，右手被机器绞断，只赔了两万块。"

江岸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傍晚六点，交接班时间。

林晚脱下工作服，仔细地挂好。她走到收银台前，在便签上写下几个字，贴在柜台下不起眼的角落。

"键盘，准备第二阶段资料。"她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说。

耳机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已经准备好了。王建国的所有违法证据，包括偷税漏税、违规排污、强迫劳动，全都整理好了。"

"千面，目标情况？"

温婉女声回应："已经接触到他公司的财务主管，对方愿意配合。明天王建国会有一笔大额现金交易。"

"磐石，现场准备？"

"一切就绪。"沉稳男声答道，"等他拿到现金，就是收网的时候。"

林晚轻轻点头，指尖在棋盘刻痕上移动。

第二子，即将落下。

她望向窗外，江岸的车还停在原地。这场棋局，他们都在等待对方的下一步。

但这一次，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她的计划。

哪怕是江岸。

林晚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天气预报的界面。

今天有雨，大雨。

很适合清洗一切痕迹。

棋盘上的局势，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第二子，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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