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零七分,"悦家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在雨夜中发出细微的嗡鸣,雨夜的玻璃窗上投射出惨白的光晕。
林晚正弯腰整理着冷藏柜里的货物,她的动作精准得近乎刻板——每瓶饮料的标签必须朝外,瓶盖在同一水平线上,间距分毫不差,如同列队的士兵。这是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一千多个日夜的规训,让秩序成了她唯一的自我保护。她的手指在瓶身上轻轻拂过,像是在确认它们的位置是否足够安全。
货架的影子在光晕下映得又长又扭曲,寂静的店门突然响起一声机械的"欢迎光临",门被推开时带进了潮湿的夜风和急促的雨声,撕裂了今夜的宁静,。
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穿着长袖雪纺衫,在这个闷热的夏夜显得格外突兀。女人径直走向货架,却在卫生巾区徘徊良久,最后只拿了一包最便宜的护垫。
"四块。"林晚扫码时说。
女人慌乱地掏出手机,指纹解锁时手指都在发抖。就在她准备扫码支付时,袖口上滑,露出手腕上深浅不一的淤青,在便利店的白光下格外刺眼。
林晚的目光在那伤痕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自然地移开。她取出一个黑色小布袋:"这是会员赠品。"
女人愣住——她根本不是会员。
布袋里装着独立包装的酒精棉片、创可贴和一支消炎药膏。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悦"字,针脚细密得让人心惊。
女人攥紧布袋,指节发白。她深深看了林晚一眼,手机都忘了支付就转身欲走。
"等等,"林晚叫住她,指着扫码器,"还没付款。"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匆忙完成支付后快步离开。感应门开合的瞬间,林晚已经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青鸟'已接触。准备第二阶段。」
发送完毕,她继续整理货架,指尖在商品包装上轻轻划过,像是在下一盘看不见的棋。
凌晨一点,城南分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依然亮着灯。
江岸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灌下喉咙。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份失踪人口报告——李静,三十二岁,昨晚八点离开家后失联。报案人是她的妹妹。
这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失踪案,直到他调取小区监控时,发现李静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一家便利店。而这家便利店的名字,让他心头一紧。
悦家便利店。
他记得这个名字。三个月前,林晚出狱后的就业登记表上,工作单位就是这里。
是巧合吗?
他关掉报告页面,打开另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三年前那个案子的所有资料——银行流水、证人证词、审讯记录,一切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就像今晚这个失踪案,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家暴受害者不堪忍受离家出走。
太顺理成章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雨点敲打着玻璃,模糊了远处的街景。那个便利店就在两条街外,他甚至能隐约看见它的灯光。
三个月来,他从未去过那里。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还记得林晚最后看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比任何愤怒的控诉都更让他窒息。
"江队。"年轻刑警小李推门进来,"查到李静丈夫刘明的信息了,鸿运装修公司项目经理,有两次家暴出警记录。"
江岸转身:"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上周四。邻居反映当时动静很大,但李静拒绝做伤情鉴定。"
典型的家暴案件模式。受害者往往因为恐惧或经济依赖而选择隐忍。
一切都合情合理。
除了那个便利店。
"准备一下,"江岸起身,拿起外套,"去悦家便利店。"
他记得林晚出狱后的每一个动态:她在城西的过渡安置点住了一个月,在就业中心的帮助下找到这份工作,三个月来表现良好...这些信息他都刻意不去关注,却又在深夜里反复查看。
凌晨一点四十分,夜雨初歇。
林晚正在擦拭咖啡机,感应门"叮咚"一声滑开。她没有抬头,但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
脚步声在收银台前停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直起身。
江岸站在那里,□□上还挂着细小的雨珠。他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只有微微收缩的瞳孔泄露了瞬间的震动。
三年了。她瘦了,短发衬的她愈发冷静自持,穿着的蓝色便利店制服,让她看起来平凡得像个真正的店员。
但他知道她不是。
"什么时候出来的?"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平稳。
"三个月前。"林晚的指尖在扫码器上轻轻一点,"扫码还是刷脸?"
她表现得像个真正的陌生人,这份镇定让江岸心惊。他知道她记得——记得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拿出手机扫码支付,动作刻意放慢:"你在这里......"
"工作。"林晚接过话,将小票递给他,"很正常,不是吗?"
确实正常。一个刑满释放人员,在便利店找到一份工作,再正常不过。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进江岸心里。
"我上个月去看了你母亲。"他说,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林晚擦拭柜台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很快又继续:"谢谢。"
"她很好。护工很负责。"
"我知道。"
短暂的沉默中,只有冰柜低沉的嗡鸣。
江岸拿起矿泉水,却没有离开。他的目光扫过便利店每个角落——整齐的货架,干净的玻璃,每个商品都在最顺手的位置,标签全部朝外,连货架缝隙都一尘不染。这是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他见过太多刑满释放人员都有这种强迫症般的秩序感。
一切都井井有条。
太井井有条了。
"李静。"他突然开口,"你认识吗?"
林晚抬眼:"客人很多,记不清了。"
"她昨晚来过。"江岸盯着她的眼睛,"买了纸巾。现在她失踪了。"
"所以呢?"
"所以我想知道,她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
林晚轻轻笑了。这是他们重逢后她第一个真实的表情,嘴角弯起的弧度却让江岸心头一紧。
"江警官,"她的声音很轻,"每个来这里的客人都有故事。但我只是个卖东西的,不是心理咨询师。"
她绕过收银台,开始整理货架上的泡面。动作从容不迫,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个小插曲。,但江岸注意到她左手手腕上的那道淡淡的疤痕从袖口延伸出来——那是三年前留下的印记,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江岸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该走了,该去查案,该去做一个刑警该做的一切。
但他挪不动脚步。
"林晚。"他叫住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转过身,货架的阴影落在她脸上,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
"下棋。"
"什么?"
"三年前那局棋,还没下完。"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现在回来,继续。"
江岸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三年前最后一次和她对弈,在那间审讯室里。她执黑子,他执白。中盘未至,棋局就被打断。
后来,证据确凿,罪名成立。
如今她站在这里,说要继续那盘棋。
"你以为这是在玩游戏?"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不。"林晚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指尖划过收银台上的刻痕,"这是一场审判。而你——"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矿泉水上。
"既是证人,也是棋子。"
江岸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水瓶捏得变形。水从瓶口渗出,浸湿了他的袖口。
冰凉刺骨。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偶遇,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重逢。
他应该追问李静的下落,应该警告她不要妨碍司法,应该做尽一个刑警该做的一切。
但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感应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晚站在空荡荡的便利店里,手指轻轻拂过收银台上的一道刻痕——那是她三个月前入职时刻下的,一个小小的棋盘格。
第一子已落。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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