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深的警告犹在耳畔,那“同一片悬崖”的比喻,更让陆昭野意识到彼此处境之危。然而,“影先生”、“骨相花”、“操控人心”这些字眼,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他清楚江临深言之有理,此刻应蛰伏,但那通往未知的密道入口,与手札中狂乱的记述,交织成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仿佛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光,即便明知可能引火烧身,也忍不住想要靠近,窥探那背后的秘密。
他无法再等。
又是一个无月的深夜,乌云蔽空,夜色浓稠如墨。陆昭野换好夜行衣,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再次潜至那废弃偏殿后的斑竹林。确认四周无人后,他熟练地掀开那块伪装的石板,一股更显阴寒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矮身钻入了那漆黑的洞口。
洞口初极狭,仅容匍匐,下行约丈余后,方勉强可躬身而行。通道并非笔直,蜿蜒曲折,显然是依着天然岩缝或是旧时地下暗渠改造而成。空气污浊,带着浓重的土腥和霉味,石壁上布满湿滑的苔藓。陆昭野指尖凝着微弱内力,轻触石壁,感知着方向和可能存在的机关陷阱。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耳力运至极限,捕捉着通道深处任何一丝异响。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以及偶尔滴落的水声,四周死寂得可怕。这寂静本身,就透着一种不祥。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并非自然天光,而是一种昏黄、摇曳的,像是烛火的光芒。同时,空气中那股霉味似乎淡了些,隐约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甜香。
陆昭野心头一紧,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凉潮湿的石壁上,缓缓向前挪动。通道在此处变得宽阔了些,形成一个不大的石室。光亮正是从石室拐角另一侧传来。
他悄无声息地探头望去——
石室一角,竟摆放着一盏样式古朴的青铜油灯,灯焰如豆,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昏黄的光晕。灯旁,有一个低矮的石台,台上散落着几件器皿:一个缺口的陶碗,几支长短不一的银针,还有……一个打开的木盒,盒内衬着锦缎,却空空如也。
而那股奇异的甜香,正是从那空木盒和陶碗残留的些许粉末中散发出来!
陆昭野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这气味,他虽然从未闻过,但那甜腻中带着一丝诡异腐朽的感觉,与他所知的所有毒物描述都不同,隐隐与手札中提到的“异香”、“骨”等字眼对应。难道……这里曾存放或处理过“骨相花”?
是谁?在这里做了什么?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目光锐利地扫过石室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就在他视线扫过油灯后方那片更深的阴影时,浑身汗毛陡然倒竖!
那片阴影,似乎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瘦削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缓缓显现出来。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灰袍,整个人笼罩在袍服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在昏黄的灯火下,反射出两点冰冷、毫无生气的光,正无声无息地、直勾勾地“看”着陆昭野的方向!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出现的,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黑暗同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陆昭野,比那淬毒的“牵机”短刃更让人胆寒。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那灰袍人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看着”。
跑!
陆昭野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毫不犹豫,身形暴退,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向着来时的通道疾掠而去,甚至顾不上是否会发出声响。
身后,没有脚步声,没有呵斥,只有那如影随形的、冰冷的注视感,紧紧黏在他的背心,直到他冲出密道入口,重新融入外面的夜色,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才骤然消失。
他不敢停留,一路疾奔回到廨房,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那双在黑暗中无声凝视的眼睛……是“影先生”吗?还是别的什么?
密道深处,果然藏着足以致命的恐怖。而这一次涉险,虽未找到直接指向“双阙之变”的证据,却让他真切地触碰到了那弥漫在宫闱最深处的、令人战栗的黑暗一角。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