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手札带来的冲击在陆昭野心间盘桓不去。“影先生”、“骨相花”、可能与密道相关的草图……这些零碎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亟待一根线将其串联。他深知,仅凭自己目前的力量和处境,贸然深入探查无异于自寻死路。皇帝白霆的警告言犹在耳,而那双隐藏在暗处、能驱使“牵机”毒的眼睛,或许正时刻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变得更加谨慎,白日里将所有心思收敛得滴水不漏,甚至连望向书库方向的次数都严格控制。然而,夜深人静时,手札上那些狂乱的笔迹和惊悚的字眼,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
就在他发现手札后的第三日深夜,万籁俱寂。陆昭野在侍卫廨房的硬板床上浅眠,呼吸均匀,却保持着武者特有的警醒。窗外,忽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振羽般的响动。
他倏然睁眼,黑暗中眸光锐利如鹰。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听着,一只手已无声地按在了枕下的短刃柄上。
轻微的叩窗声响起,三长两短,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不是宫中巡查的侍卫,也非寻常刺客。陆昭野心念电转,悄然移至窗边,并未开窗,压低声音:“谁?”
窗外静默一瞬,随即,一个清冷低徊的声音传入,熟悉又陌生:
“想知道‘影先生’是谁吗?”
是江临深!
陆昭野心中一震,未及多想,猛地推开窗户。只见月色下,江临深依旧一身玄衣,立在院中一株古柏的阴影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面容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地看向陆昭野,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主动靠近的意味。
“你……”陆昭野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如何知道自己发现了手札?又如何知道自己在追查“影先生”?
江临深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语气平淡无波:“书库的尘埃,留下了不该有的痕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寂静的院落,“此处非谈话之地。”
陆昭野不再犹豫,侧身让开窗口。江临深身形微动,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掠入屋内,动作悄无声息,落地时甚至没有惊起半点尘埃。
两人在狭小的廨房内相对而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非公开、非危机的场合下单独相处。
“你知道那手札?”陆昭野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压得极低。
江临深微微颔首:“前朝一个不得志的堪舆小官所记。他痴迷于研究宫室构造,无意中发现了些东西,也……听到了些不该听的。”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诮,“他的手札被封存,人,则在那场‘双阙之变’前,暴病身亡。”
暴病?陆昭野心头一沉,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暴病”!
“ ‘影先生’……”陆昭野追问。
“一个代号。”江临深截断他的话,目光锐利,“活跃于宫闱与江湖之间,行踪诡秘,精于用毒,尤其……擅用‘无情缘’与‘骨相花’。”他提到这两种奇毒时,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让陆昭野脊背生寒。
“他与‘双阙之变’有关?”陆昭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江临深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深邃,仿佛在权衡着什么。片刻后,他才缓缓道:“或许有关,或许无关。但他所求的‘骨相花’,据传与一种能操控人心、延续性命的古老秘术相关。”他话锋一转,带着警示,“陆昭野,你查得太快了。有些人,有些事,现在还不是掀开的时候。那密道,暂时别再靠近。”
他的话语信息量巨大,既证实了陆昭野的一些猜测,又抛出了更骇人的秘闻,同时再次划下了界限。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陆昭野凝视着他,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但心境已与石桥那次截然不同。
江临深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在微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因为,”他声音低沉,几乎融入了夜风里,“我们现在,或许站在同一片悬崖边上。”
说完,他不等陆昭野回应,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再次从窗口掠出,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廨房内,只余下陆昭野一人,和他心中因江临深这番话而掀起的、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操控人心?延续性命?“影先生”与奇毒的关联……还有江临深那句“同一片悬崖”,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深宫的夜,因这位神秘“皇子”的主动现身与带来的惊人信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机四伏。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