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归原 第47章 家里的天

婶婶重新做了饭，叔叔端了瓶酒出来。

“你阿奶这两天被气的一直躺着，我看应该是血压高了，我们把她接过来了，在那边房子睡着呢。你这两天先跟赛南睡。”叔叔倒了两杯酒递给苏野一杯。

苏赛南拉着苏野坐下，苏野点了点头，叔叔端起酒杯和他碰杯，婶婶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

“吃，小野，吃饭。”婶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对他说。

苏野乖巧的点头，拿起筷子和他们一起吃饭。

晚饭后他本想去看看奶奶，婶婶却把他留下了。

“这么晚你阿奶都睡下了，明儿赶早吃饭的时候也能看见。”婶婶说。

苏野帮忙收拾了屋子，苏赛南铺好床走出来，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苏野的背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哥..”苏赛南从身后出现，苏野回头看到他忙踩灭手里的烟，苏赛南看着他的动作抿了抿唇。

“没事的，哥。”他走到苏野身边蹲下随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手里把玩，看着被苏野踩灭的烟头笑笑。

草原的太阳把他的皮肤晒的黑红，笑起来时牙齿更显得洁白明亮，苏野撑着脑袋沉默，苏赛南低头将狗尾巴草打个结问：“哥，滨城好吗？我看达达（爸爸）手机上的视频，好多高楼，晚上也不关灯，是真的吗？”

苏野点点头：“真的。滨城有很多灯，楼房上也挂着灯。那边六点就天黑了，天一黑灯就亮了，一晚上都亮着。就是灯太亮了，容易看不清天。”

“那就不怕看不到路了，晚上也能随便出门吧？”苏赛南问，苏野点点头。

苏赛南低头笑笑，开口道：“哥，我也想去滨城。”苏野转头疑惑的看向他。

“我达说，你现在在滨城出息的很，赚了大钱，每个月都能往家寄钱。前面家里刚换了屋顶，就是用你给的钱翻的。我也想赚大钱，这样能让我达我妈的日子过得更好，赛北赛东上学也要钱。总不能让你养一家子。我达想让我报市里的大学，我不想去，我想报滨大。”苏赛南抬眸认真的看着他。

苏赛南今年在县上的中学念高二，学习一直都不错，苏野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发：“行，你要是能考上滨大，哥照顾你。”

苏赛南笑笑，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哥，我都长大了，不用你照顾，你一个人在外面够辛苦了。我要是能考上滨大，也能陪陪你。”

苏野的神情怔愣了下，苏赛南继续说：“以前，我不懂。上高中以后我在学校住校，一个学期都回不来几次，学校也没什么好朋友。挺孤独的。在学校的时候我经常会想你，你出去的时候，还没我现在大呢。这些年你在外面，孤单吗？”说到最后，苏赛南的声音有些微微哽咽。

苏野认真看着苏赛南，记得他离家的时候，苏赛南才刚刚上初中，他走的那天，苏赛南舍不得他，追着车跑了好远。

现在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

他勾勾唇拍拍他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刚到市里的时候，他也一个人偷偷哭过，可是哭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个人走着走着，慢慢就习惯了。

口袋里忽然传来震动，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初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掉了铃声将手机调成静音装回口袋里。

苏赛南不解的看着他问：“哥，这是谁啊？”

苏野垂眸思索片刻开口：“滨城的朋友。”

苏赛南见他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问，两人相顾无言在并肩在门口待了一会儿。

“对了，哥，阿奶今年身体又有点差，我们让她去医院她总不爱去，你明儿劝劝她呗。”苏赛南道。

“好。”苏野点头。

“哥，你真要给苏木钱吗？”苏赛南又问。

苏野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叹了口气，起身拍拍苏赛南的肩：“你别操心了，哥能解决。早点睡吧。”说着转身朝屋里走去。

苏赛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苏野一夜都没有睡好，很久没有睡过叔叔家的床，他几乎翻个身就会醒来，苏赛南睡觉也不算老实。

天边刚有些蒙蒙亮，他就起床出门洗漱。

草原的早上风很冷，他随便套了件县城买的薄外套就出门了。

冰凉的水洗了把脸，冷飕飕的晨风吹来将他的睡意彻底赶走了。

他走到院子的栅栏边抬腿坐上去，从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里点燃。

初晨的红霞浮出远山，星星还挂在天上，空气中带着草混合泥土的清香，不远处有鸟儿高飞，他不由有些恍惚。

他拿出手机，很多未接来电，还有秦初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

那条对话框，除了落地后给秦初发信息后，他再没勇气点开。

无赖的父亲，生病的奶奶，贫穷的叔叔一家，他从未真正放下，也不能放下。

这一切像是一个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背负这些，可在去滨城，尤其是认识秦初以后，他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他根本不配得到那些。

秦初的家境，他的生活，都和自己差的太远了。

或许他曾经也做过那样的梦，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能和秦初一起生活。

可现实狠狠的抽了他几个耳光。

其实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郑恬的事情他无力改变，苏木和家里的事他也改变不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开口，秦初一定会帮他，可他不想事事都依靠秦初。他也想有一天能靠自己的努力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

可能是他还不够勇敢吧，秦初有面对这些的勇气，他却不敢。

他可以自己面对，可秦初是那么好的人，他舍不得，也不敢让他和自己一起承担。

他要顾虑的东西太多太多，一味的索取和依靠，最终只会让人无力厌烦。

他不想和秦初走到那一步。

等他处理好家里的事，他再回去给秦初赔罪吧。

风刮湿了他的眼眶，两滴泪从脸颊滑落。

奶奶见他回来，还骂了叔叔，说他现在在滨城事业正是发展的时候，不应该麻烦他，叔叔觉得苏木的事情就应该让苏野回来处理。

早饭的时候两人拌了几句嘴，好在苏赛南的在中间打哈哈，吃完饭奶奶拉着苏野会自己屋。

“阿奶。”苏野被奶奶按在炕上坐好，自己回身锁门。

苏野疑惑的看着奶奶在屋里翻箱倒柜，从实木大衣柜下面翻了半天找出来一个上锁的铁盒子。

奶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他手里。

“阿奶，这是做什么？！这我不能拿！”苏野猛地站起来将银行卡往奶奶手里推，奶奶用力推着他压低声音道：“哎呀，我知道你这几年都是给你叔给一份，给我给一份钱。你给我的钱我都给你存哈了，都在这里面，你拿上赶紧走。回滨城去，别让你达拿上走了。”

“不行！阿奶！这是我给你的！”苏野将银行卡塞回奶奶手里又被重新塞回来，奶奶握紧他的手坚定道：“听话！你赶紧走，你走了他看么钱，他也就走了。没事，你一个尕娃娃在外面和同事，朋友一起都要钱，阿奶在你叔这没事，你听话！”

“不行，不行！”苏野强硬的将银行卡塞回去，拉住奶奶的手红了眼眶。

“阿奶，你收着，你收着。”

奶奶还想再塞被苏野牢牢抓着手，苏野开口时声音哽咽。

“阿奶，不用你的钱，苏木的事我能解决。就算我拿回去，他那个赖皮子也能找到我那儿去。你放心，我这次回来就是解决这个事。阿奶..”话到嘴边，苏野以为自己可以忍住，可眼泪却先一步流了出来。

奶奶略微浑浊的眼里满是心疼，粗糙的手指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这是第一个会给他擦眼泪的人，第二个是秦初。

“阿奶，我长大了。”苏野的声音颤抖，抓着奶奶的手力道却更重了。

“相信我，我能解决。”他说这话时深深的看着奶奶，他看到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那担忧的神情顿了片刻，一双苍老的眼里缓缓蓄上了泪。

布满茧子的手轻柔的抚上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好..”奶奶哽咽的声音响起，他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奶奶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低头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握紧了些，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开口：“小野长大了..真是长大了..”说着，拉起他的手苍老的脸上扯出一个欣慰的笑。

苏野看着奶奶的样子，忍不住低下头，被泪水打湿的脸上也露出了笑。

祖孙俩拉着手，这个小房子里依偎着，奶奶伸手揽住他将他搂在回来，脸贴在他的脸上。

就像从前一样。

苏野将银行卡放在铁盒里，合上盒子将盒子放回奶奶怀里，靠在奶奶身边，拍着奶奶的手，又说了一遍。

“阿奶，放心吧。我长大了..”

像是对奶奶的承诺，也是对自己说。

他长大了。

小时候他的天是奶奶撑起来的，现在，该轮到他为奶奶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