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归原 第46章 回“家”

县城到苏野叔叔家的牧区要走两天时间，苏野下了飞机来不及休息直接去了客运站，坐了两天中巴车又找车进了牧区。

叔叔来电话说他那个这些年都没露过面的爸忽然回来了，不知道是从哪知道了他现在做直播赚了钱，非要他们把苏野这些年寄回来的钱交出来。

奶奶不给，他就赖着不走，天天吵，好几次气的奶奶高血压差点翻了，叔叔一家也是拿这个破皮无赖没办法才给他打了电话。

皮卡车在草原的车道上行驶，天边最后一抹红霞即将消失，苏野抱着背包蜷缩在皮卡后斗里。

他离开的太急了，什么也没带。

这背包和里面仅有的几件衣服还是他在镇上等车时在车站里买的。

凛冽的风刮过他的脸，在滨城好不容易养细嫩的皮肤被刮得生疼，他抱紧背包仰起头看着山边渐渐背吞噬的晚霞，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眶微微湿润。

他从没觉得，草原上的风是这般凌厉。

离家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十几年不见了，再想起那人狰狞的嘴脸，身上早已愈合的伤口反复还能传来隐隐的痛感。

那时他刚回来，瘦瘦小小的，叔叔婶婶容不下他，滨城也不是他的家，是奶奶留下了他，将他养在身边，给了他一个家。

奶奶的脸上有很多的皱纹，手掌也是粗糙的，可是温柔抚摸他的脸时掌心的温热却让他感到格外安心。这些年奶奶独自拉扯他，没少受叔叔家的冷嘲热讽。

原本她这个年纪该是被儿女赡养颐养天年的快活日子，却还在为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而操心。

她养大了一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又养大了他的孩子，现在还要因为这些事不得安生。

想起奶奶满头银丝站在家门口等他回来的身影，他的眼角溢出泪来。

“混蛋..”他攥紧拳头抹了把眼泪，仰起头。

风很快吹干了他眼角的湿润，耳边只剩下卡车的轰隆声。

“小伙子，到了。”卡车停在栅栏外，苏野起身跳下车斗，栅栏前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见他下车急忙跑过来。

“哥！”

“赛南。”苏野上前，男孩拉着他就往不远处的板房走。

“怎么回事？”苏野跟着苏赛南往里走急忙问着。

“大伯回来要钱，我达和阿奶不给，已经闹了好几天了。我达让我过来等你，说这是你家的事，要你回来才好说。阿奶被气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还好你回来了。”苏赛南紧紧攥着苏野的手。

他是苏野叔叔的长子，从小和苏野一起玩到大的。虽然叔叔婶婶不待见他，苏赛南倒是和他关系很亲。

“他怎么会回来？他怎么知道阿奶有钱？”苏野问。

“他说在晚上看到你，知道你现在去滨城干直播，赚了大钱。”苏赛南拉着他走到院子前，院内传来摔打声，苏野迈步就要进去却被苏赛南拉住。

“哥，我怕..”苏赛南拉着他的手极其用力，他从小被苏野的叔婶呵护着长大，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苏野揉揉他的脑袋，摸摸他的脸轻声道：“没事，有哥呢。哥来解决。放心吧。”苏赛南眼巴巴的看着她，苏野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转身进了院子。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的手还是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离大门越来越近，吵闹声也越来越大，堂屋的大门大开着，他隐约听到了那陌生又熟悉的叫喊声。

“我不管！儿子是我的！赚的钱也是我的！你们别想贪污一分！给钱！给钱！不给钱就都别过了！”苏木伸手抄起一旁的饭盆就要朝一边脸红脖子粗的弟弟砸过去，手挥到半空中被一个强大的力道拽住。

“干什么？！”还不等他反应，手腕就被人猛地一掰，肩膀被一股大力推搡，整个人朝后退了几步。

“爸！”苏赛南从门口进来护住叔叔。

苏野顺势挡在了叔叔面前，指着苏木骂道：“你干什么？！”

苏木被大力推得踉跄几步，原本满脸怒气看清面前人后勾起唇痞里痞气的笑笑。

“哟，小兔崽子舍得回来了？”

“小野，你回来的正好，把他弄走！”叔叔指着苏木骂道，苏野上前两步拽住苏木的胳膊把他往外拉：“走，有什么事出去说。”

“凭什么？凭什么！放手！”苏木挣扎几下甩开他的手把他推开骂道：“这他妈也是我家！我凭什么要走！”

苏野见状又过去拉他，“走！走！走！”他想把苏木拉走谁知苏木却一屁股坐到地上。

“想让我走？可以，给钱！”苏木骂道：“你个小畜生，现在赚哈钱了就不认老子了？我告诉你没门！给钱！”

苏野冲上去将口袋里的几百块钱全塞到他手里：“给！给！滚！”

“就这么几百？你打发谁呢？我跟你说，我来之前可打听了，你现在这个工作赚的可多了，别想蒙我。他妈一天天往电脑面前一坐就有人给你刷钱，来钱快得很，就这么点钱？你骗鬼呢？！”苏木捡起地上的钱不屑的瞥了苏野一眼。

“我没钱！这么晚我上哪给你找钱？！你他妈爱要不要！再不走我报警了！”苏野几乎是嘶吼出声，苏木看了他一眼，将钱装进口袋里，站起身拍拍裤子。

“行吧，反正你也回来了。明天我再来找你，小崽子，我生了你，这些年你给家寄的钱，那有一半都是你老子我的。你等着。”苏木说着推开他朝院门外走去。

苏木走后，苏野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刚刚拉苏木的手现在止不住的颤抖。叔叔推了推苏赛南，苏赛南过来拉住他的手轻声道：“哥..”

苏野吸吸鼻子拍拍苏赛南的手低声道：“哥没事..哥没事..这地上..我来收拾。”一边说一边低头将摔在地上的碗筷捡起来。

苏木是趁着饭点过来闹得，菜汤菜叶撒了一地，苏野蹲在地上捡碎瓷片，手被瓷片划伤了不管，苏赛南进去拿了扫把过来，看到他的手在往下滴血。

“哥！你的手！”苏赛南扑过去拉住他的手，苏野却像没听到似的依旧重复这那句“没事..没事..”不顾苏赛南的阻拦继续见着地上的碎瓷片。

叔叔在一旁看着苏野蹙起眉。

“爸！”苏赛南拉不住他转头求助的看向他。

叔叔叹了口气，上前蹲下拉住苏野的手。

“小野，别收拾了，听话，别收拾了！”苏野原本倔强的伸手被他一吼整个人猛地缩了一下，叔叔趁机掰开他的手将满手的碎瓷片抖搂下来，拉着他起来。

“赛南，叫你妈去。”叔叔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对苏赛南说，苏赛南点点头跑出去找人。

卧室里，苏野坐在炕上，婶婶坐在他身边专注的帮他清理手上细密的伤口。

“你说你，那碗碎了扫扫就行了，非要用手去抓，手不想要了？还是以为这样我和你叔就不生气了？！”婶婶嘴上抱怨着手上的力道却极轻，苏野低头不语，一旁的叔叔也放下茶缸道：“就是，你那个工作靠手吃饭那么，你把手伤了到时候再让我们赔钱，我们可没钱。你那个牲口爸爸这几天已经把家里钱都拿走了，你再别想。他摔得这些碗我还没问你要钱呢！”

“我赔，叔，这些我都会赔的，改天我和赛南区镇上买套新的。”苏野哽咽道。

婶婶拿棉签沾了碘酒，一抬头发现面前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她转头看向叔叔，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婶婶无奈的叹了口气，再开口，语气柔软了些：“苏木不是个东西，你从小就到这边来了，这些年都没隔他身边。我俩虽然一开始不同意，但这些年咋么我和你叔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我们家人，他不是。这件事不怪你。”

晶莹的泪顺着鼻梁滑下，苏野颤抖着开口。

“叔，婶儿，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回来，我真没想到..”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他的脑袋轻轻摸了两下。

“没啥对不起的，这几年你往家给的钱也不少。你叔就是嘴上说说，都是碗盆啥的，不值钱，不用你赔。”婶婶将纱布轻轻缠在他手上道：“好了，明个早让你叔带你去诊所看看，年纪轻轻的手别再坏了。”

苏赛南拿了纸巾过来递给他，看他手不方便就蹲下给他擦掉脸上的泪痕，家里最小的妹妹苏赛北也迈着小短腿过来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抹了抹奶声奶气道：“大哥不哭不哭，呼呼呼，痛痛飞走~”

苏野用伤口不多的手接过纸巾擦掉眼泪，抬眸看着一屋子人。

小的时候，叔叔婶婶确实是不怎么待见他，本来家里条件就不算太好，要照顾老人，还有三个孩子，再加上一个苏野实在是负担不起。

是奶奶一意孤行将他留下，为此没少和叔叔吵架，所以苏野每天在家抢着干活，照顾弟弟妹妹，帮婶婶做家务，早早就出去打工。

弟弟妹妹都在家门口和泥玩的时候，他已经可以骑马帮人出去放羊了。

他不敢像其他小孩一样，他知道，只有做个有用的人，他在这个家里才不算太多余。

后来他长大了，能帮家里做的越来越多，出去打工以后也赚钱了，叔叔婶婶也对他越来越好。

他知道这份好并不纯粹，但能听到婶婶刚刚那句。

“你是我们家人。”他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