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朝至 第34章 第十一面 暗度陈仓

街上一声巨响，衙门大门被炸了。

正在后衙用饭的县官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难道城里进来近些日子四处作乱的乱军，炸大门好提前给朝廷一个下马威？还是说，他前几天惹了夫人不高兴，是岳丈派人趁夜悄悄炸的？爆炸声之后好一会也没动静，县官喊家丁去衙门前看看。家丁却回来禀报说，只有大门被炸飞，衙门前的石狮子被炸碎了，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人。

县官在房里来回踱步，正准备派人去喊衙役们回来，挨家挨户地去查，家丁引了一个男人进来。

听完男人的禀报，县官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百两金子，在确认金子是真的以后，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对送金子来的男人摆摆手，笑道：“既然是你家公子顽劣，这炮仗炸偏了也是常有的事，本官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追究了。”

第二日一早，城中百姓听衙门那边的人说，昨夜的惊天巨响是有孩童顽劣，玩炮仗不小心炸了衙门。对衙门里给的说辞，百姓们暗中腹诽，把那一扇有砖头那么厚的大门炸飞，还把石狮子炸裂，这顽童玩的是大炮不成？

“炮仗？”福来客栈的掌柜夫人听到后，哂笑，说道：“我看，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他昏庸又看钱办事，所以降下旱天雷给他一个下马威。”

掌柜吓得忙捂住夫人的嘴，悄声埋怨道：“你小点声！”

“掌柜，麻烦你去端两份早点上来。”

掌柜抬头，见到是二楼上房的贵客，他应了一声后，就把他夫人推到后院厨房去弄早点。

一刻钟后，掌柜夫人端了饭菜去上房，她是个热心肠，想起昨夜被这上房的两位客官带回来的那位公子，而今早他们只要了两份饭菜，她出言关心道：“这位客官，你家姑爷没事吧？我看他昨天好像摔得挺严重的。”

一声“你家姑爷”似是触了那位客官的霉头，客官冷着一张脸，说了一句“还活着，死不了”，拿着早点进屋去了。

张无忌知道自己没有死成，不然他不会遇不到敏敏，也不会有人用内力激发他体内的九阳真气为他治内伤。可他不想醒来，即便身处黑暗之中，他也不想醒。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敏敏的声音。

“真是头大笨牛，我就是怕你听到消息以后信以为真，在路上给了你安排了那么多暗示，你竟然一路跑来开封！要不是我刚好经过这里，我们两个又要错过一世。”

什么暗示？他下意识皱眉，他怎么听不懂敏敏在说什么？

“你猜不出我给你的暗示，还不愿意醒过来？这样吧！我亲自给你演一遍故事，你再不醒，我就要拿水泼你了！”

他的脑袋逐渐清醒，这一路奔跑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耳边人说的内容和他一路听到的故事内容重合。

“话说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后，刘邦被逼退出关中，入驻汉中巴蜀。刘邦手下谋士张良献计，对刘邦说道：主公可在巴蜀之地养精蓄锐，只要时机一到，再挥师东进，与项羽一争天下。陈仓是刘邦进入关中的必经之地……”

张无忌听了一半，发现敏敏说的是‘暗度陈仓’的故事。他缓缓睁开双眼，世界渐渐有了光亮。

他思念了两辈子的声音还在他右边继续讲故事：“陈仓地势险要，又有重兵把守，刘邦听取韩信之策……”

张无忌缓缓转过头，离他三步远的桌上放了一个奶白的羊皮屏，屏上是两个精致的人物皮影，羊皮屏后的长桌上点了很多红烛，烛光把那摆弄皮影的窈窕身影都“画”在了白屏上。

张无忌揉揉眼睛，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他不敢呼吸，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敏敏？”

那正放下韩信准备换上几个骑马将士的手僵在半空，从那半人高的羊皮屏后走出的女子不是敏敏又是谁？

“无忌哥哥！”

张无忌太过惊喜，连鞋子都忘记穿，落地就跑向那个正往他这来的姑娘。他紧紧拥住她，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全身。眼泪止不住，甚至流进她的衣衫里，张无忌一声不吭，全身心感受怀中那份纤瘦柔软。不管是梦，还是他看到了敏敏的鬼魂，只要他能重见她，能把她拥入怀里，其他的都不重要。

“敏敏，我是不是在做梦？”张无忌吸吸鼻子，说出孩子一样的天真话。

张无忌睡了整整一夜一天，他再不醒来，她和阿大就真的再想不到办法叫醒他了。赵敏亦是喜极而泣，她听着他的傻话，破涕为笑，“你以为你是在梦里？”她想让张无忌松开她，让这头笨牛好好看看她，结果，张无忌察觉她动作，竟是把她抱得更紧。

“不管是不是梦，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

微凉的颈间被柔软温热的唇温暖，紧随其后的是一阵疼，意识到不是梦的张无忌松开怀中人，又急急握住那双温热的手。

双手被他逐渐恢复温度的大手握在手心，赵敏看张无忌眼神逐渐清明，笑道：“现在你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吗？”

张无忌睁大眼睛，又抬抬肩膀擦去眼角的泪，喜道：“你还是暖的，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赵敏听他的话越来越傻，她倾身贴上他的唇又离开，笑道：“你还想让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你不是做梦，我也不是鬼？”

理智重回脑袋的张无忌再次把她抱紧在怀，拼命去吸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开心地说不出其他话，只有一声声地叫她名字：“敏敏，敏敏，敏敏。”

待二人心情稍稍平复，张无忌带着赵敏坐回床边，问道：“敏敏，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收到消息说你被太子软禁，为什么你会被皇帝定罪？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暗度陈仓是怎么回事？”

赵敏帮他把脸上的泪擦干净，这才说起她是如何‘暗度陈仓’，逃过一死。“是太子和我爹。”

“皇上怀疑我暗中联合杨左使等人杀了平南王，太子先皇上一步把我软禁在宫中，我在宫中第三日，太子来见我和我赌棋。我这才知道，是他把我设计杀害平南王的消息透露给皇上，而他救我为的是拿我做要挟，让我父兄效忠于他。不过，我爹手握兵权，他和我哥一旦为太子所用，日后就要事事听命于他。”

“我不肯牺牲我爹和我哥的自由来换我的自由，太子没有继续逼我，他就拿你的消息来套我的话。我和他赌了八局棋，他输了就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输了就要回答他一个问题，如果我能赢到最后，他就放我自由。最后一局棋我精神不济输给了他，他赢了我之后问明我和你的事。又说，如果我真想离开朝廷，他可以帮我，但是我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张无忌情不自禁握紧掌心里纤柔似无骨的手，他想起他做的那个梦，太子和敏敏在房中下棋，后来，太子对敏敏步步紧逼。所以，追根究底，敏敏是因为他才会被太子……

赵敏想起最后一局她让了太子四子她才输了，这之后她听完太子的条件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她正想和张无忌说，却发现张无忌忽然面露心疼地看她，还把她揽入怀中。赵敏靠在他胸前，以为张无忌是在心疼她与太子周旋，她心中甜蜜，又怜惜他这几日饱受惊吓，她莞尔，轻声安慰他说：“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待在你身边吗？”

张无忌情不自禁与她十指交握，又轻轻点头后，说道：“我看到了皇榜，既然太子他……他要帮你，为什么后来皇帝会知道是你杀了平南王？他又是怎么帮你的？”

赵敏奇怪张无忌竟然不问她，她答应了太子什么条件太子才会帮她，她直起身子，决定先回答张无忌的问题。

“我要彻底摆脱蒙古郡主的身份就一定要死一次。太子说他频频去汝阳王府找我已经让皇上怀疑，所以，他要和我演一出戏。他去对皇上说他接近我是为了查明平南王之死的真相。皇上宠幸平南王，又对我父兄猜忌，但是太子伪造的证据里没有提及我父兄，所以，皇上一定会下旨降罪于我。”

张无忌记起皇榜上的内容，“这么说，鸩刑也是太子安排的？”

只见烛光下容色艳丽的少女面露得意，笑道：“鸩刑是我的计划。我和太子都料到皇上会将我处斩。太子想找一个和我差不多身形的女囚代替，但找人费时间，而且，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太子虽然心机深沉，却对江湖事知之甚少。事实上，我早在听你和我说起上一世的事后，就暗中派阿大去找西域的**散。”

“**散？”至此，张无忌已猜到敏敏是如何逃脱，他难掩激动，说道：“你是用**散骗过皇帝？”

赵敏点头笑道：“多亏了你把你重生前的经历告诉我。你的上一世里太子从未出现，是我去你和周芷若的婚礼上大闹，才招致我后面在葫芦谷泄露军机。我想，那时候的我应该是被我哥带回王府以后才拿到**散，那时的情况对我来说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无法脱困。”

瞧张无忌垂眸又因自己上一世被斩而懊悔，赵敏捏了捏他的手掌心，继续说她的计划：

“这一世，我在武当山下看到太子的人，就已经料想到回大都后最坏的情况。而我当初让阿大帮我找**散，就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我陷入和上一世一样的境地。我原本的计划是回大都找机会惹几件大事出来，让皇上对我忍无可忍下旨杀我。到时请我爹和我哥为我求情，暗示皇上给我留个全尸，我就可以顺利逃离朝廷。”

“不过，太子的加入为我的计划增加了很多意外。在太子把我软禁在宫中，我又从他口中得知皇上开始怀疑我杀了平南王以后，我就怀疑太子对我没有恶意，可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那我干脆安静几日，等太子主动提出帮我的条件，在确保我爹和我哥不会被我牵连以后，我就决定和太子一起完成我的计划。有太子相帮，我被赐鸩刑就容易多了。”

张无忌认真听她说了这么多，知道其中不会如敏敏这三言两语说得那么容易。那位太子不是等闲之辈，杨左使也提醒过他们现在不可与太子正面冲突。而敏敏被软禁在太子府里那几日，恐怕才是最艰险最难熬的。张无忌想起敏敏说的“太子的条件”，他的心酸涩非常。

张无忌不禁抬手，又怜又爱地轻抚赵敏鬓角，轻声问道：“那后来，你是怎么让皇帝改了主意？”

赵敏正说在兴头上，不明张无忌为何忽然对她这么怜惜，但她喜欢张无忌对她这么亲近，她一手握住他的大手，把脸颊贴上他温热的手掌，笑道：“我爹在朝堂上为我求情，太子却请皇上加重刑罚，把我五马分尸。皇上顾虑我爹的兵权，必然会考虑我爹的提议，把斩刑变为鸩刑。这时，太子自请亲自坐镇监刑，那皇上就会理所应当认为太子不会偏袒汝阳王府，也不会对我的死有任何怀疑。”

“**散的药效要两天后才能解，我服下**散后被放进棺材送回汝阳王府。我爹和我哥把我藏起来以后，又为我做了一个衣冠冢埋在大都城外，掩人耳目。我醒了之后，我爹不放心我一个人来找你，就派阿大和我一起乔装一路保护我。”

张无忌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前的身影，他轻叹，起身对阿大作揖道谢：“多谢阿大一路护送敏敏。”

阿大轻哼一声，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转身回隔壁房间。

赵敏说了那么多话觉得口渴，她拿起床头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看阿大都回房了，张无忌才直起身子。她忍俊不禁，笑问道：“怎么样，我和我爹还有太子合力演的这一出暗度陈仓，精不精彩？”

张无忌转身，无奈笑道：“你这一场戏不仅骗了天下人，还让我生不如死，恨不得再也醒不过来。”

看他下巴上一圈青胡茬，赵敏心里有愧，但细细想来，这事张无忌也有错。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埋怨”道：“我回大都前就给你留下暗示告诉你我有暗中准备。我被行刑前还特地派人找说书先生，在开封到登封这一路的大客栈门前说‘暗度陈仓’的故事，只要你中途停下，那自会有人引你在客栈住下等我。没想到你张大教主跑得这么快！我要是晚来几步，你是不是让我去大都帮你收尸？”

张无忌握住她纤纤细指，解释说：“我当时只想去大都见你，根本听不到周围人在说什么，又怎么会冷静下来去想这是你给我留的暗示？”

赵敏不再去辩驳，她想起自己让张无忌做的第二件事，不由叹道：“幸好你是听到我的死讯才想打破你答应我的第二件事，你要是早来几天大闹一场，到时候我就要绞尽脑汁救你了。”

原来敏敏回大都以前，就已经把他的性命安全顾虑到了，所以，她才会要求他两个月内不能踏入大都城，以防自己贸然出现被朝廷的人抓住。可想到她一个人在大都孤军奋战一月有余，又为了和他在一起付出一切，张无忌对他面前的姑娘就只剩下无尽的心疼。

赵敏见张无忌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以为张无忌今日大悲大喜，受了太多刺激。正在赵敏想着要怎么样让张无忌安定下来，她看到桌上的羊皮白屏和皮影。赵敏眼睛一亮，对张无忌笑道：“对了，无忌哥哥，我从王府里把我小时候玩的皮影一起带出来了。刚才‘暗度陈仓’演了一半你就醒了，你想不想把故事听完？”

张无忌笑着点头说“好！”

没有身份束缚，也不用再与太子斗智斗勇，张无忌也清醒了，赵敏此刻无比放松，神态举止又变回一个十七八的活泼少女。她搬了个凳子放在白屏前不远处，又拉着张无忌坐下。看客已就位，说书的姑娘脚步轻快地走到羊皮白屏后，拿起桌上的皮影继续讲故事。

“韩信献策刘邦：主公可派遣樊哙大张旗鼓地修被烧毁的栈道，迷惑敌方，属下可暗度陈仓古道。这楚兵不知是智，必然排兵在栈道严加防守。属下带兵往陈仓古道抄截，就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敏敏讲的后半段故事，张无忌并没有去听，白屏上的精致皮影，张无忌也没有去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映在白屏和屋顶的倩影。

他在感情上从来不会主动追求心悦之人，即便在遇到敏敏后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不是普通的朋友，他也因自己与这位天之娇女身份悬殊而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直到他在灵蛇岛得知敏敏对他的心意，他才敢鼓起勇气向她靠近。可他却没有完全信任敏敏，最后甚至害得敏敏惨死。

重生后，他决心做出改变。他主动去王府把敏敏带出来；主动和义父提出解除和芷若的婚约；主动带敏敏去武当禀明太师父娶敏敏为妻。在今夜清醒以前，他以为，他重生后的主动还是导致敏敏因他而死。但是，现在，敏敏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的主动让他纠正了上一世的错误救回敏敏，也救回他自己。

“韩信带兵突袭陈仓，大获全胜，从此刘邦一举平定三秦，夺取关中，与项羽逐鹿天下。”

赵敏讲完故事，正要绕出羊皮屏问问张无忌她讲得怎么样，她起身时，身后长桌上的几根红烛燃尽熄灭，只余下中间两根稍大的红烛还在坚持。

房间一暗，羊皮屏上的倩影跟着黯淡，张无忌心里一空，神色惊慌地两步走到屏风后。

看到张无忌脸上发亮的泪痕，赵敏吓了一跳，伸手要为他拭泪，“无忌哥哥，你怎么了？”手背一凉，身子一暖，她又被眼前惊慌失措的男子抱紧在怀。

桌上的两根红烛蜡液融化在一处，难舍难分，又尽职尽责地照亮站在它们面前的一对璧人，把他们的身影画在羊皮白屏上。渐渐的，白屏上公子和姑娘的两个影子交融在一起，变作了一团，模模糊糊尚能辨认出是公子小心翼翼地亲吻他怀中的姑娘。

暗度陈仓的故事参考自百度百科的《暗度陈仓》的成语典故。第一段出自元·无名氏《暗度陈仓》第二折：“着樊哙明修栈道，俺可暗度陈仓古道。这楚兵不知是智，必然排兵在栈道守把。俺往陈仓古道抄截，杀他个措手不及也。”据说史记只有暗度陈仓的记述，‘明修栈道’是元曲里加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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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十一面 暗度陈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