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霄的身影在林间小道上疾掠,足尖点地,几乎不留痕迹。她刚才离开孤儿院时心头那丝警兆,此刻已化作冰冷的洪流,席卷全身。
“怎么可能?!”她一边飞驰,一边想着“天象司的预警呢?!那边怎么没有任何警报传来!计算出的时间呢?不是说至少还有三天吗?!”
她的预感成了最坏的现实。就在她离开孤儿院不过片刻,孤儿院上方的天空——那片本应平静的区域现在却毫无征兆地裂开了!这里明明不在高危区域名单上…
没有雷鸣,没有风暴前兆。澄澈的蓝天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撕开一道狰狞的伤口!裂缝边缘翻涌着不祥的暗紫色光流,如同溃烂的血管,中央则是一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黑暗。那就是“天隙之眸”,业瞳!
“该死!”裴霄脚下一刹,碎石乱飞,胸口想被冰水浇透。巨大的惊恐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所有计划,“偏偏是这里!云昭!”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何业瞳会再次毫无征兆地睁开,为何没有收到任何预警消息。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快!必须快!
那里有几十个手无寸铁的孩子!有普通的阿姨们!还有那个身负秘密、带着一把甩不掉怪剑的云昭!
没有丝毫犹豫,裴霄猛地转身。来时轻松的步伐被爆发性的力量取代,她不再沿着小路,而是直接冲入茂密的侧方山林,选择最短的直线距离!
“呼——!”
她的身体表面骤然蒙上一层锐利的淡金色光晕,如同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属。这是金炁——五行炁中最为锋锐、迅捷的力量,此刻被她毫无保留地催动。双脚每一次蹬地,坚硬的山石都被踏出浅坑,以远超之前的速度,朝着孤儿院、朝着那正坠下天泣髓的业瞳下方,不顾一切地折返冲去!
林间的枝叶被高速带起的劲风刮得哗啦作响,如同为她奏响的、急促而悲怆的进行曲。她的身影在树影间急速闪烁,每一次闪现都离那片被业瞳阴影笼罩的山坳更近一步。
她金色的瞳孔死死锁定着天空中那不断下坠的暗金泪滴——“天泣髓”,业瞳的毒泪,蕴含着最污秽的诅咒。它坠地之处,生灵会被其力量侵蚀、扭曲,失去自我,变成只知破坏的怪物。而泪滴下方那片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
午后的宁静被彻底撕裂。
天空那道狰狞的裂口——业瞳——暗紫色的光流在裂缝边缘翻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恶意。巨大的暗金色“泪滴”——天泣髓,正带着毁灭的气息,无声而迅疾地朝着孤儿院所在的这片山坳坠落。空气仿佛凝固,连风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然而,就在那团粘稠、泛着暗金光泽的天泣髓即将触及孤儿院屋顶的刹那——
“轰隆!!!”
天泣髓没有直接砸向建筑,而是落在老槐树上,顺着树皮往里钻。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又像贪婪的根系疯狂蔓延!老槐树粗壮的树干在接触的瞬间,树皮就泛起诡异的青黑色纹路,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疯长、扭曲!原本翠绿的枝叶瞬间枯萎、凋零,又在下一秒抽出无数带着金属般冷硬光泽的黑色枝条!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饱含痛苦与某种原始暴虐的嘶吼从老槐树的方向爆发出来!那声音……依稀带着院长平日里温和的语调,却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的哀嚎!
以那棵正经历恐怖异化的老槐树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带着腐朽与疯狂气息的波纹猛地扩散开来!区域内积压的悲伤、守护的执念被天泣髓无限放大、扭曲。
“不——!”裴霄终于冲到了孤儿院外围,眼前的景象让她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比她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天泣髓直接命中了拥有生命的老槐树,更融入了院长……形成了如此强大的业魔!
那已不再是树。一个由扭曲木质、疯狂生长的黑色枝条以及部分残留人形躯干组成的巨大怪物,正从老槐树的位置“站”了起来!它足有三层楼高,但那张曾经慈祥的脸庞,此刻却被虬结的黑色木瘤覆盖,只留下一双燃烧着浑浊绿火的眼睛,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毁灭。无数黑色藤蔓如同它的触手,在空气中狂乱挥舞。
裴霄心中一凛。这种压迫感,这种形态,远非之前遇到的业魔可比!仅凭她一人……
“云昭!带人躲起来!快!”裴霄用尽力气嘶吼,声音穿透了怪物的嘶吼和孩子们的哭喊。她的目光迅速锁定了混乱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云昭正将一个吓傻的小女孩用力推向相对安全的厨房方向。
云昭听到了裴霄的呼喊,也看到了那正从昔日庇护她们的大树中诞生的恐怖怪物。她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但眼神却死死盯着怪物主干上那张扭曲的脸。那是院长!那个给她留热饭、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候的院长!
“院长!是我!云昭啊!”云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朝着那正疯狂破坏的树妖冲近了几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祈求,“您醒醒!看看我!看看孩子们!别这样!求您了!”
“呵……”一声短促、带着明显吃力感的嗤笑从侧面传来。裴霄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业魔一条横扫而来的巨大藤蔓侧面,她双手各持一柄造型奇特、通体幽黑、尖端泛着金芒的短刺——玄鳞。
只见她身体柔韧得不可思议,如同灵蛇般贴着呼啸而过的藤蔓边缘滑过,在间不容发之际,玄鳞带着刺耳的金铁摩擦声,狠狠刺入藤蔓关节处的薄弱点!
噗嗤!金芒一闪!
被刺中的藤蔓部位瞬间失去了活力般的柔韧,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冰冷的金属灰色,并且迅速向两端蔓延!虽然很快被业魔自身强大的恢复力冲散,但那截藤蔓的动作明显僵硬迟缓了一瞬!
“小丫头片子,咳咳……”裴霄趁机一个翻滚拉开距离,气息有些紊乱,没好气地对着云昭的方向喊道,“这时候……叫魂呢?!她是业魔!被天泣髓彻底侵蚀了!你叫破喉咙……她也只会把你当点心!”她嘴上说着,动作却丝毫不敢停歇。业魔被激怒了,更多的藤蔓如同黑色的死亡之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四面八方朝她抽来!
裴霄的身法发挥到极致,她不再硬碰,而是利用金炁赋予的极致速度与锋锐感知,在狂舞的藤蔓缝隙间穿梭、游走,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金鳞蛇。玄鳞的每一次出击都刁钻狠辣,专攻关节、节点,试图用玄鳞刺中的金毒让更多的枝条金属化、僵化,延缓树妖的攻击节奏。
金克木!这是她唯一的优势!但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都震得她手臂发麻,体内炁流剧烈消耗。
“嘶啦——!”一条藤蔓擦着她的肩膀掠过,卫衣瞬间被撕裂,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裴霄闷哼一声,眼中戾气更盛。这样下去不行!她会被耗死!孩子们和云昭也绝对逃不出去!
“玄鸟!玄鸟!听到回话!”裴霄在又一次惊险闪避后,猛地按动耳挂,声音因为急促和消耗而显得有些嘶哑,“星光孤儿院!木系业魔!我一个人搞不定!立刻支援!重复,立刻支援!”
耳挂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清冷悦耳的女声“坐标确认”随后传来一阵模糊的风啸那个向来优雅的声音此刻淬着冰“你最好是真的遇到危险。”
裴霄刚松了口气,准备继续周旋,拖到援兵到来。然而,她与玄鸟的短暂通讯,似乎被那业魔敏锐地捕捉到了。
“吼——!!!”
业魔主干上那张扭曲的脸庞猛地转向白裴霄的方向,它似乎认定了裴霄在呼唤其他同伙。一股混杂着无尽痛苦、被侵犯领地的暴怒,以及守护执念扭曲成的滔天恨意,如同实质般爆发出来!
“外……来……者……”一个沙哑、破碎、仿佛枯木摩擦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扭曲的主干中挤出,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休……想……夺……走……”
它放弃了所有针对裴霄的精准攻击!庞大的妖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每一条藤蔓、每一根根系之中!所有藤蔓,无论之前是否在攻击裴霄,此刻都如同彻底失控的毁灭风暴,带着不分敌我、玉石俱焚的恐怖意志,朝着四面八方——包括那些它潜意识里仍想保护却已无法清晰辨认的孩子们——无差别地疯狂抽打、穿刺、横扫!
它要将一切“外来者”和可能被“夺走”的存在,连同这片承载着它所有记忆与痛苦的土地,一同拖入毁灭的深渊!
真正的末日降临了!
“不——!”裴霄目眦欲裂,想要阻止,却根本分身乏术!一条主藤死死缠住了她的玄鳞,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她的手臂折断!
“快跑啊!”
“姐姐——!”
“云昭姐姐救我!”
哭喊声、尖叫声、建筑被摧毁的轰鸣声瞬间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乐章。
云昭眼睁睁看着,一条带着金属倒刺的黑色藤蔓如同标枪般,轻易洞穿了试图保护两个更小孩子的一位阿姨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残破的墙壁!另一条藤蔓横扫而过,将躲藏在石磨后的两个男孩连带着石磨一起拍飞,生死不知!
她的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只剩下眼前一片刺目的血红和绝望的慢镜头。她的瞳孔不断颤抖着。
然后,她看到了青禾。
那个总是扎着两条小辫子、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她的青禾。她正拼命地想从倒塌的柴房门口爬出来,小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和灰尘。
“青禾!趴下!”云昭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朝着她冲过去。
但太迟了。
一条比水桶还粗的黑色藤蔓,带着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如同攻城锤般,朝着柴房的方向,横扫而过!
“不——!!!”
云昭的嘶喊带着撕裂灵魂的绝望。
时间仿佛凝固。
她看到青禾小小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被那无可抗拒的力量扫中,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她看到青禾口袋里那没来得及吃的、用油纸小心包着的糖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落进了满是瓦砾和血污的泥土里。
青禾的身体重重地撞在远处半塌的院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心碎的巨响,然后软软地滑落下来。
云昭的脚步踉跄着冲过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猛地铺跪下去,死死攥住那点渐冷的温度。
“姐…姐…”染血的小手努力伸向云昭,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以后…可不要…再做恶梦了哦…”指尖在云昭脸上蹭了蹭,便失了力气,垂落下去。那点微热的触感,像烙铁一样烫穿了云昭的心脏。
整个世界在云昭眼中崩塌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红,和青禾最后看向她时那永远失去了光彩,空洞映照着业瞳的眼睛。
院长的异化、阿姨的惨死、孩子们的哭嚎……所有的悲痛和绝望在这一刻汇聚成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从云昭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无尽的悲怆与疯狂!
就在这绝望的尖啸声中,心口处突然传来熟悉的灼热——与当年父母消失的感觉一致。
下一秒,一道莹白的光芒,如同划破地狱的流星,以极快的速度,猛地从孤儿院后山的方向激射而来!正是那把被云昭藏在山洞里的长剑!
剑身裹挟着一股厚重如大地的气息,精准地横在她身前!那条坚不可摧的黑色藤蔓撞在剑身上,竟像砸在千年岩石上般发出沉闷的钝响,瞬间被震得反弹回去。而莹白长剑则稳稳地悬停在云昭面前,剑身嗡鸣,散发着柔和却不容亵渎的光芒。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裴霄惊愕地望过来。
业魔的攻势也为之一顿,浑浊的绿火眼眸死死盯住了那把剑。
云昭的尖啸戛然而止。巨大的悲痛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身体摇摇欲坠。
她的左手,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抬起,握住了那温润如玉的剑柄。
就在她手指触碰到剑柄的刹那——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吹散了周围的烟尘!
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总是带着温柔和些许忧郁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空茫。右眼依旧如常,但她的左眼的瞳孔却变成了极淡的琉璃色,浅的几乎透明!
里面没有丝毫属于“云昭”的情绪,只有一种俯瞰尘寰般的漠然,以及……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