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空地上,斑驳树影落在倚着树干的一道身影上。手指随意地拨弄着耳廓上小巧精致的耳挂。
慵懒的女声带着一丝抱怨响起:“嗯…遇到点小意外。我早说了,追捕这种活儿就该让更适合的人去干,比如那位大小姐?你问什么意外?啧,就是目标警觉性有点高,还挟持了个小姑娘当挡箭牌……差点伤到人。”
她将此次行动的细节原封不动的汇报给对方,顿了顿,似乎在倾听耳挂另一端传来的指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件事你怎么看?……什么?还要我来收尾?行吧行吧。”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那剩下的文书啊、巡查啊,麻烦你帮我推给那位‘大小姐’啦,算我欠你个人情。”
通讯结束,她指尖轻轻一弹耳挂,让它重新安静地贴在耳后。她活动了下手腕,腕间的玉镯在阳光下划过一道温润的光泽,身影随即融入更深沉的树影之中。
几天过去了,孤儿院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云昭照例早起帮工,照顾年幼的孩子,和大家一起吃饭、玩耍。那把捡来的莹白长剑被她小心地用布包好,藏在床铺最深处。白日里忙碌起来,它带来的冲击似乎能被暂时遗忘。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躺在阁楼的床上,云昭的心就难以平静。那天树林里的遭遇:蜥蜴般的狰狞怪物、兜帽下那双冰冷锐利的金色瞳孔、吊坠爆发出的奇异力量、以及怪物灰飞烟灭的场景……还有那枚消失的吊坠。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交织成一个巨大的谜团。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告诉院长或阿姨们,只会徒增她们的担忧,她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告诉青禾?她还太小,云昭不想吓到她。
至于那把剑……她只模糊地猜测它和那神秘人、甚至和消失的吊坠有关,但具体是什么联系,她毫无头绪。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影随形,仿佛平静水面下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让她时刻绷紧了一根弦。她只能在夜晚的寂静中,独自消化着这些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惊的信息。
这天上午,阳光正好。孤儿院的前厅里,负责接待的李阿姨正整理着孩子们的档案。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位年轻的访客。
来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一头清爽的狼尾中短发,身着简单的黑色卫衣,衬得手腕上那只莹润的玉镯格外醒目。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一双璀璨的金色眸子,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您好,请问……”李阿姨抬起头,话刚说出口,眼神瞬间凝固,身体有些紧绷。她下意识将档案往身后收了收,脸上挤出勉强的笑:“您、您又是哪位大人派来的?我们院长真的……” 话未说完,她打量了一下裴霄利落的打扮和年轻的面孔,迟疑道:“……您一个人?”
裴霄笑了笑,随手摸出令牌:“别紧张,大姐。我叫裴霄,从太素境兵锋府来,路过这儿,随便看看。”
“兵锋府?是度业师大人?”李阿姨立刻松了口气,脸上的紧张变成了敬畏,“您请坐!您看我这……还以为又是那些催签字的人呢。您喝水吗?”
裴霄摆摆手,笑容依旧轻松:“嗯…就当是来聊聊天吧。”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墙上孩子们的手工画,“你们院里,有没有那种……嗯,看起来比较特别的孩子?”
“特别?”李阿姨有些茫然,“特别是指……天资聪颖要去太素境修行的那种吗?我们这儿的孩子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恐怕没有那种一看就天赋异禀的。”
“不不不,”裴霄摇头,“我不是来招人的。就是那种……感觉经历比较特别,或者身上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让人感觉……很有故事的那种孩子?”她斟酌着用词,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探寻的光。
“故事……”李阿姨思索着,手指在档案夹上划过。片刻,她抽出一张纸,“如果非要说的话……这位云昭姑娘,算是我们院里最大的孩子了。”
“哦?”裴霄眸光微闪,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前倾了一点,“怎么说?”
李阿姨叹了口气:“云昭是几年前被你们太素境的度业师送来的。”
“据当时那位大人描述,他们执行任务途中发现了昏迷的她,他们就把她先送来了。”
“云昭……”裴霄低声重复了一遍,手指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玉镯,“李阿姨,我能见见她吗?”
“当然可以,请您稍等一下。”李阿姨放下档案,转身走向后面的活动区。
不一会儿,李阿姨带着云昭走了出来。云昭刚走到前厅门口,一抬眼,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金色的眸子。
刹那间,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记忆的迷雾!
是她!
林中那兜帽阴影下冰冷锐利的视线!那个神秘出现又消失的人!她怎么会在这?
云昭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飞快褪去,留下一片冰凉。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绷紧的肩膀和屏住的呼吸却泄露了难以掩饰的紧张。
裴霄的目光在云昭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金色的瞳孔仿佛带着洞察一切的敏锐,立刻捕捉到了云昭细微的异样。“认出我了。”裴霄心下了然。
她于是笑了起来,刻意让声线显得更温和,向前走了半步,拉近到一个不会过于压迫,但足以让对方感到紧张的距离:“云昭小姐,对吗?你可以叫我裴霄。嗯……看起来,我们似乎会有些‘共同话题’呢?”
这意有所指的话语让云昭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应该……是吧。裴霄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努力直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试图从中分辨出对方的意图。
裴霄耸了耸肩,姿态依旧随意:“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路过,随便聊聊。”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玉镯,仿佛在确认时间,“哦,看起来快到中午了,那我得……”
“裴霄小姐!”李阿姨热情地接口,“要不要考虑留下来吃顿便饭?我们院里的伙食虽然简单,但味道还不错,孩子们也都在。”
裴霄似乎有些犹豫,目光不经意地又扫过云昭:“这……会不会太打扰了?毕竟我是外人。”
“怎么会呢!”李阿姨连忙摆手,“你们度业师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我们这些普通人,替我们解决那些可怕的业魔,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呢!一顿便饭,算得了什么?云昭,你说是不是?”她看向云昭,眼神里带着期待。
云昭看着李阿姨真诚热情的脸,又看了看白裴霄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金眸,心中疑虑重重。这个叫裴霄的人,突然出现,点名要见她,现在又要留下吃饭……真的只是“路过”和“聊聊”这么简单吗?她想起那天树林里怪物消散的场景。
“嗯……是的,裴霄小姐不用客气。”云昭压下心头的波澜,顺着李阿姨的话应道,语气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她总觉得裴霄那双金色的眼睛背后,藏着某种她暂时无法理解的目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裴霄笑了笑,爽快地答应了。
餐厅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孩子们听说有来自太素境的“度业师”姐姐要留下吃饭,一个个都兴奋得小脸通红,饭也顾不上吃了,纷纷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姐姐姐姐!业魔长什么样子呀?”
“姐姐!我也想当度业师!你可以教我飞吗?”
“姐姐你的眼睛金色的唉,好漂亮啊!”
“姐姐……”
小小的餐厅瞬间被孩子们的热情淹没。云昭看着被孩子们团团围住、几乎寸步难行的裴霄,心中竟莫名地升起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同是作为被孩子们依赖的“姐姐”,她太理解这种被热情包围时既温暖又有点无措的心情了。
她走上前,拍了拍手,声音不大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好了好了,小朋友们,问题一个一个问。现在,都先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她看向裴霄,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裴霄姐姐要吃饭了,大家不好好吃饭的话,可是当不了度业师的哦!”
孩子们一听这话,立刻像被按了开关的小鸟,虽然还眼巴巴地望着裴霄,但还是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挺直了小腰板,眼巴巴地等着开饭。
裴霄看着这迅速恢复秩序的一幕,微微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欣赏?
“见笑了。”云昭走到裴霄身边,低声说。
“没事。”裴霄摇了摇头,金色的眸子里漾开一丝真实的暖意,“你很会照顾他们。”
阿姨们很快将饭菜端了上来。简单的几样家常菜,分量很足,散发着朴实的香气。李阿姨热情地招呼着:“裴霄小姐,别客气,爱吃就多吃点。小昭,你也招呼着点。”
裴霄礼貌地应和着,将盛好的饭菜移到面前。就在她拿起筷子时,云昭注意到一个细微的动作——裴霄的手在宽大的卫衣袖口处轻轻一探,指尖似乎捻着什么东西,极其自然地在自己面前的饭菜里虚虚一点,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她才神色如常地开始用餐。
吃饭的过程中,裴霄的姿态依旧放松,偶尔回应身边孩子好奇的问题。但云昭敏锐地感觉到,那双金色的眼睛,时不时会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思索的意味。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像羽毛轻轻扫过,让她浑身不自在,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可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唯有看着旁边青禾那塞的满满当当的嘴时,她才能微微露出笑容。
一顿饭在孩子们叽叽喳喳和大人偶尔的交谈中结束。饭后,裴霄起身告辞。
“多谢款待,李阿姨,饭菜很可口。也谢谢云昭小姐。”裴霄站在孤儿院门口,笑容温和地向送出来的李阿姨和云昭道别。
“裴霄小姐太客气了,有空常来坐坐。”李阿姨热情地挥手。
裴霄点点头,转身沿着小路离开。她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利落。
直到孤儿院的屋顶完全消失在视野尽头,裴霄才停下脚步。她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思索。她熟练地抬起手,重新戴上那只小巧的耳挂。
慵懒的女声再次响起:“是我。见过了,那孩子叫云昭……表面上看,就是个普通的、有点早熟的孤儿院大姐姐,照顾孩子很有一套。”她一边缓步前行,一边低声叙述。
“反应?”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云昭当时的表情,“见到我的瞬间,她明显很紧张。”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她认得我这双眼睛,应该是上次行动吓到她了。”
耳挂另一端似乎传来了追问。
裴霄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峦,语气变得有些无奈:“喂……你说再多观察几天是什么意思啊?这丫头明显有秘密,而且警惕性不低。直接接触……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叹了口气,像是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知道了。我会留意的。不过……你最好也查查当年送她来的那位度业师的记录,还有……关于‘业瞳’的旧档案,特别是十年前左右那几起……总觉得有点在意。”
通讯结束,裴霄摘下耳挂,轻轻吁了口气。她最后回望了一眼孤儿院的方向,金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平静的孤儿院上空,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