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福利院是第二天了,院长远远看着我进门,没说什么。
回到房间时,外面又开始下雨。
窗户上起了一层雾气,我套了件毛衣,出去和院长坐在一起。
“我回来了。”
“嗯,好。”
“你不问我去干什么了吗?”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爱去哪儿去哪儿。”
对哦,我是大人了。
院长喝着茶,雨从屋檐下落下,跌到他的茶杯里。
“我病了,活不长。”
院长没什么反应,依旧看着地面的水坑。
也许肖习海是对的,人的一辈子,跟他妈的可乐气泡差不多。
“我死之后把我烧了吧,要是有人来看我,就把骨灰给他,让他扬了。”
“得的什么病?”
我想不起来,不过医生好像跟我说过。
“忘了。”
“忘了病,那就好好活。”院长拄着拐杖站起身,看向我的眼睛依旧浑浊:“好好活。”
院长进了屋,留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你怎么在这里?感冒了怎么办?”
是肖习海。
“你怎么来了?”他现在应该在家。
“来找你,你怎么了?”
我蹲在台阶上,没说话。
“出什么事了?”
他挨着我蹲下。
“没什么事;”我说,“你不回家吗?”
“回了,吵架了。”肖习海脚边的砖缝中长着几根绿草,被他拔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指拨弄着地上的水洼。
“天气冷了,你去学校记得多拿外套。”我絮絮叨叨。
肖习海边拔草边笑:“会的会的。”
“去看看外面吗?”他问我。
“下雨呢,看什么。”
“去约会。”
我笑,拍拍手站起身:“走吧。”
肖习海跟着我走向门口,在门卫那儿借了把伞。
秋天快过完了,下起雨来很冷。
“我们去哪儿呢?”
“天大地大。”
“我草……”我大笑:“你还想浪迹天涯啊?”
“不可以吗?”
“没出省就被饿死了。”
肖习海也笑:“饿死就饿死了,总比被困死的好。”
他有心事。
“你跟家里,因为什么吵架啊?”
“考大学,报志愿,他们让我报本省的。”
“你……想出省?”
“嗯。”他低着头,往我身边靠:“越远越好。”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想去很远的地方。”
我跟他开玩笑:“你不要我了?”
“要。”他转过头看着我:“我们一起去。”
“我怎么去。”
“我带你去。”
见我疑惑,肖习海解释道:“我带你去,过去后在学校旁边租个小房子,给你买只小猫,每天陪你写作,然后……”
“这些要很多钱的。”我提醒他。
“我知道,我攒了点的,在学校我还可以兼职,我可以好好学习拿奖学金。”
天真。
我看着他,有些不忍。
“干嘛对我这么好?”
肖习海一脸理所应当:“我爱你。”
我转过身,叹了口气。
我能说什么呢。
他现在很难过。
他的未来里有我。
我的未来呢?
我有未来吗?
“肖习海,”我斟酌了半天,“万一我不跟你去呢?”
肖习海浑身一僵。
“你……不跟我去吗?”
我不知道。
“我是个累赘,肖习海。”我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添乱拖后腿;“你自己能走的更远。”
“牧顺川,”肖习海忽然停住,挡在我面前:“你舍得我走吗?”
我舍不得。
“牧顺川,你别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我倒是真没想过。
“什么关系?”
“我们睡过。”
“所以呢?我们现在算是炮/友?”
“你!”肖习海生气了。“我是你男朋友,你现在是我的人。”
“哦?三言两语我就成你的人了?”我凑近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就这样,成了男朋友了?”
“牧顺川。”他揽住我后腰,让我不能后退;“反正都这样了,什么都做了。”
我想逗逗他。
“我又不止和你一个人上过床。”
“什么?”肖习海丢了伞,抬手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和他对视:“你说什么?”
头皮被扯的发疼,却让我有种变态的满足感。
“而且你的活真不怎么样,还不如前一个呢。”
肖习海静静地和我对视,忽然松了手,抱住了我:“你不用故意激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走。”
我叹了口气,又听到他在我耳边说:“牧顺川,我没你不行。”
我还能说什么呢?
雨越下越大,很快淋湿了头发。
他和我接吻,温热的舌/尖缠/绵,嘴角的津液混合着雨水,渐渐流入衣领,浸透衣衫。
“牧顺川,”接吻过后,肖习海抵住我的额头,“你上我吧。”
“为什么?”
“这样我也是你的人了。”
“你现在也是我的人啊。”
“可是你刚才不想要我……”肖习海轻声抽泣,泪水砸在我手心,比血滚烫。
“我要你,肖习海。”我又是叹气;“怎么会不要你呢。”
雨好大。
看不清肖习海了。
我和他的衣服都被雨水浸透了,冷风一吹,冰到骨子里。
“去我家吧,你回去肯定不好好换衣服。”
我一愣,有些忐忑:“你让我……跟你回家?”
肖习海点头,牵起我的手就往前走。
“肖习海……你等下!”我挣脱。
“牧顺川。”他语气委屈的好像我欺负他了。
“你……怎么带我回去?”
他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又拉住我的手:“该怎么带怎么带!”
肖习海笑嘻嘻地转过头:“我跟他们提过你,他们没什么反应,只要我考得好,他们什么都不管。”
我心里还是没底。
“走吧走吧,你在的话,他们就不会再和我吵架了。”
我就这么被肖习海牵着往前走,好像刚才的争吵没有发生过。
“肖习海,我……”到了门前,我还是犹豫。
“没事儿,跟我进去,问声好就去我房间,不用理他们。”肖习海拉起我的手到他嘴边亲了一下,随即打开了门。
他父母在客厅看电视,看到我们,没有出声。
“叔叔好,阿姨好。”
他们没什么反应,仿佛还在冷战。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肖习海拉着我进了卧室。
他的卧室好好看。
小窗台前一张书桌,旁边是一排书柜,还有……他早上没叠被子。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肖习海随手一叠,坐在床上拍拍旁边:“过来。”
我顺着他的话走了过去,我们躺在床上,都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你想去哪里?”我问。
“不知道。”
“还是越远越好啊。”我笑。
“嗯。”
我忽然有点心疼。
“快点长大吧,长大就好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没底。
因为长大似乎并没有太好,这个世界还是很糟糕。
“租个小房子,养只小猫,我周末过来陪你,然后……我们还可以做个账号什么的,或者……到时候你来学校玩……”
肖习海想了好多。
“我肯定也要挣钱啊,”我侧过头,看着他笑:“不然得去卖肾了。”
肖习海笑喷:“我俩一人卖一个!”
“屁……”我回过头,难得轻松。
“再养只狗吧!”
“猫狗会打架。”
“咱俩劝架,多好玩!”
“养不起。”
“那就等我找到工作,反正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结婚,花不了几个钱。”
我眼睛有点酸。
“肖习海,我们去北方的城市吧!”
他很高兴,连连点头:“可以!”
我们还在他的卧室里。
但是在北方的某个城市,已经有了一个小窝,里面有只猫,有只狗,还有两个人,一个人叫肖习海,一个人叫牧顺川。
屋外响起关门声。
“我爸妈走了!”他一下子从床上翻起来,出去扫视一圈:“真走了!”
他看起来很高兴。
我站起身,和他拥吻。
“肖习海,我想跟你好一辈子。”
“牧顺川,咱俩好一辈子。”
肖习海抱我抱得很紧,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心跳;他在我耳边呢喃,呼气;我感受到我的身体愈发骨瘦粼粼,像是已经濒死。
贤者时刻最容易入睡,那几分钟,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烦心事都像是被丢到很远的地方。
“肖习海,睡吧,”我搂着他躺在床上,“睡一觉就长大了。”
肖习海顺从地点点头。
睡一觉就好了。
你带不走我了。
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