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声巨响粗暴地撕裂了午后的宁静。
千味斋的门扇被蛮力推开,凛冽的劲风裹挟着尘土猛地灌入,吹得堂内几张空桌的布角猎猎作响。
一道魁梧的身影踏着,沉重的步伐每落下一次,木质地板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秦风吟正坐在角落,心不在焉地搅着南瓜粥,听到声响,下意识望向门口。
进来的,是位45级的辰砂妖。
他体型壮硕得惊人,裸露的臂膀虬结着岩石般的肌肉,浑身蒸腾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凶悍气息。
腰间悬挂了一把九环刀——刀身宽阔厚重,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刀背上九个硕大的铁环均匀排列。
随着他每一步走动,铁环相互碰撞,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莫名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气。
他的皮肤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旧伤疤,像一张记录着过往战斗的地图。
而那一头赤红头发下,棱角分明的脸……
让秦风吟僵住了,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上后颈。
那张脸,她认得!
正是上午,她和云时雀在城外骗过的猎人首领!
正在擦桌子的谷东宛似乎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脸上堆起熟稔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哟!这不是石副队嘛!今儿个想吃点儿什么?”
她的声音清亮,瞬间冲淡了对方带来的肃杀感。
石烬对谷东宛的招呼只是粗重地“嗯”了一声,大踏步走到秦风吟邻桌,“哐当”一声重重坐下,那动静震得桌上的杯碟都跳了一下。
他洪钟般的声音在店内回荡:“老样子!大份赤晶髓炖岩糕!”
赤晶髓炖岩糕,千味斋的招牌硬菜之一。
以珍稀的赤晶髓磨粉,混合特制岩糕粉烤制而成,对石心族而言,是大补,石烬每次都来点这道菜。
“行!马上就好!”谷东宛利落地应下,转身就要回厨房张罗。
临走前,她习惯性叮嘱秦风吟把粥喝完,但目光扫过角落,却看到秦风吟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还“呼噜呼噜”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谷东宛脸上顿时绽开欣慰的笑容。
果然,只要坚持不懈地投喂,就没有养不成的喝粥习惯!
看来,以后得多给秦风吟熬粥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脚步轻快地钻进后厨。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锅铲碰撞、灶火轰鸣的交响。
秦风吟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邻桌的石烬,心里七上八下。
她一边装作吃粥,一边暗自祈祷:千万别认出我……千万别提黄金……
好在石烬似乎心事重重,坐下后就闭目养神,粗重的呼吸带着一种疲惫感,并未注意到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秦风吟。
不多时,浓郁的矿石焦香从后厨弥漫开来。
谷东宛端着一个巨大的石盘走出来,盘子里堆着小山似的赤晶髓炖岩糕。
糕体呈现出深沉的赤褐色,表面覆盖了一层晶莹的、仿佛熔岩冷却后的壳,热气腾腾。
石烬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迫不及待。
他搓了搓蒲扇般的大手,二话不说抓起一块就塞进嘴里,大快朵颐起来。
那筋道的糕体在他口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他吃得又快又猛,风卷残云一般。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偌大一盘炖岩糕便见了底,连盘底的酱汁都被他用手指刮干净了。
“嗝……”石烬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拍着鼓起的肚子,一脸舒坦。
他伸手往怀里掏去,准备结账。
手伸进去摸索了几下,脸上的舒坦瞬间凝固,随即被尴尬取代。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明显低了几度,带着点窘迫,“谷大厨,那个……我今儿换了身衣服,钱袋忘带了。你看……能不能先赊个账?回头一定补上!”
谷东宛双臂环抱胸前,倚在柜台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好几遍,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粗壮的脖颈上。
那里挂着一根磨损得有些发亮的皮绳,绳结处似乎坠着什么东西,平时都被石烬很小心地塞在衣服里。
“赊账嘛……”谷东宛拖长了调子,眼神锐利,“倒也不是不行。但得按规矩来,拿东西抵押。”
她抬手指了指石烬的脖子,“就用你脖子上挂的玩意儿。”
石烬的脸色“唰”地变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手紧紧捂住了绳结,像护住什么稀世珍宝,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绝对不行!这是……这是已故战友的遗物!不能交出去!”
谷东宛不为所动,眼神冷了下来,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强硬:“规矩就是规矩。要么抵押,要么……你就别想踏出这千味斋的门。”
“我看你火急火燎的,下午怕是有要紧事,耽误得起时间吗?”
最后那句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石烬。
他魁梧的身躯微微一震,脸上的挣扎和痛苦清晰可见,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而激烈的天人交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一声沉重的、带着认命意味的叹息从他喉咙深处发出。
他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带着近乎悲壮的神情,颤抖着手,解开了脖颈上的皮绳,将绳结下坠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
那是一串联起来的徽章,沉甸甸的。
每一枚徽章的正面都雕刻着不同的图案——咆哮的熊首、展翅的猎鹰、交错的利齿……形态各异,显然代表着不同的个体。
但所有徽章的背面,都无一例外地镌刻着相同的标志——两柄交叉的石剑,托举着一面厚重的石盾。
那是城主护卫队荣光的象征。
石烬将这串凝聚着血与火的徽章,无比郑重地递给谷东宛,声音低沉而沙哑:“谷姑娘……请一定,一定保管好,千万不能弄丢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千钧的重量。
谷东宛脸上的冷硬稍微融化了一些。
她伸出手,没有立刻拿起,而是先郑重点头,才小心地将那串徽章收起。
“放心,在我这儿,丢不了。”
就在石烬如释重负,转身准备离开时,谷东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打破了沉默:
“等等!”
石烬脚步一顿。
“下午的挑战……”谷东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最好活着回来。不然,我可无法保证这串东西的下落。”
石烬猛地僵住!
他缓缓地转过身,饱经风霜的双眼中,清晰地映出了谷东宛的身影。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惊讶,有震动,还有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暖意。
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总是泼辣爽利、脾气火爆的姑娘,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句低沉而真诚的:
“我会的……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谢了,谷大厨。”他顿了顿,补充道,“没想到……你火爆脾气的底子下,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谷东宛只留给了石烬一个后脑勺,故作冷淡地轻哼道:“少啰嗦,快滚吧!”
但手上收徽章的动作,却透着小心翼翼。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消失在门外。
直到确认石烬走远了,秦风吟才从粥碗后面探出头。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当场还钱呢。”
凑到石烬坐着的桌上,好奇地问向谷东宛:“他下午要去挑战什么?”
谷东宛拿起抹布,开始擦拭石烬坐过的桌椅,动作麻利,头也不抬地回道:“他每个月都会去空字号赌坊,挑战那里的守卫统领。回回输,弄得一身伤。”
她擦桌子的动作慢了下来,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平常也就算了,石心族的恢复能力很强,顶多躺几天就好了。但这次……听说那个守卫统领,觉醒了第一层妖力,等级冲到了51级。石烬才45级,可能真会出事。”
秦风吟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眉头紧紧锁起。
在妖怪大陆,只有觉醒妖力,才能踏过50级,更上一层楼。
50级以上才是全新的领域,一旦跨越,实力至少提升10倍!
这意味着,就算十个50级妖怪打配合,也未必能赢得了一个的51级。
更何况,石烬现在才45级。
就这样去挑战51级的觉醒者,基本就是自杀!
“他图什么?”秦风吟忍不住问,“为了空字号赌坊的护卫之位,应该步值得这样拼命吧。”
谷东宛放下抹布,叹了口气:“空字号赌坊的老板确实放出过话,只要他能打败现任守卫统领,就能取而代之。大家都猜,石烬这么执着,大概是想恢复他‘护卫队副队长’的身份和地位。”
“护卫队?”秦风吟想起刚才那串徽章背后的标志,以及谷东宛之前的称呼,“他就是当年护卫队的幸存者?”
“嗯。”谷东宛点头,“按道理,当年的护卫队成员应该都死了,可5年前,他突然出现在喜利小道,跟疯魔了一样,冲向空字号赌坊。”
“自那天之后,他就开始了永无止境的挑战。”
“谁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秦风吟没有再追问,只是想着,石烬是否知道其他队员的下落……
接着,谷东宛简明扼要地向她介绍了罪业城当前的势力格局。
提到了嗜金翁手下最得力的四位干将:赎罪村的封瑶、空字号赌坊的赵千月、万通钱庄的金守财、以及宝聚行的典如璋。
听到赵千月就是空字号赌坊的老板时,秦风吟的眼神微动。
至于其他名字,秦风吟只是默默听着,没有过多反应。
谷东宛还提到是典如璋创造了那些没有意识、只知执行命令的木偶小兵,它们如同冰冷的工蚁,遍布全城,维持着嗜金翁统治下的“秩序”——巡逻、追债、押送犯人……
敌我的形势一目了然。
无论是顶尖战力(嗜金翁及其四大干将),还是底层数量(木偶军团),她们都处于绝对的下风。
秦风吟心中暗忖:看来,找到那支消失的护卫队,就是关键。
在她听完情报的同时,南瓜粥也终于见了底。
谷东宛看着光溜溜的碗,露出了老母亲般的欣慰,这才想起来问正事:“对了,按照约定,你应该上周就来的,怎么推迟了1周,害得我们担心。”
“本来是可以按时出来的。”秦风吟无奈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但为了彻底掌握神术剑的使用,所以多花了点时间。”
谷东宛顺着她的动作望去,这才注意到秦风吟的腰间多了把长剑。
剑鞘是深沉的墨色,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的纹路,透着股神圣内敛的气息。
“你终于找到认可你的剑了啊……”谷东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嗯!”秦风吟的笑容变得明亮而满足,手指温柔地抚过剑柄,“在剑冢待了整整十年,和无数把武器战斗过,可它们不是怕得瑟瑟发抖,就是宁肯折断也不肯认我为主……”
她的语气带着过往的苦涩,随即又被巨大的喜悦取代,“只有它,不怕我,也不躲着我,心甘情愿地认我为主。”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等到属于你的剑!”谷东宛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眼眶甚至有点发热。
十年前,她们被天上坊收留不久,秦风吟就一头扎进了剑冢,去寻找自己的佩剑。
剑冢是金属性妖怪寻找本命武器的试炼场,更是无数骄傲剑灵的埋骨地。
秦风吟每次进去前,总是满怀期待;
出来后,却只有空荡的双手、一身的伤痕和强撑的平静。
可谷东宛知道,这份平静的背后,是看着他人获得灵剑时的黯然,是十载光阴的反复失落。
谷东宛就这样默默看着,看着秦风吟一次次走入幽深的入口,又一次次失望而归。
每看一次,内心就会泛起细密的疼。
她心疼秦风吟习惯性地掩饰一切,哪怕是在她们面前,也不肯表露半分。
这样的秦风吟,和十年前太像了——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角落,瘦小的秦风吟抱紧自己,蜷缩在冰冷肮脏的稻草上。
虽然浑身是伤,却倔强地不敢闭眼,望着她们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戒备而凶狠,无声地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
苦涩在心间弥漫开来,但很快被由衷地开心取代。
谷东宛将这份融入了简单的音节里,“风吟,真是太好了。”
“嗯!”秦风吟用力点头,眼中燃起新的光芒。
固然,话锋一转,“对了,这次对付嗜金翁,你不能参战。”
“什么?!”谷东宛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声音拔高了好几度,“为什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风吟赶紧解释,“云雀比我更需要你。”
谷东宛脸色一变,急切追问道:“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受伤了?在哪里?”
看她紧张的模样,秦风吟忍不住笑了出来:“瞧你急的!她能出什么事?就是……又遇到了那几个雉鸣族的小家伙,情况有点棘手,需要你这位‘专业人士’去救个场。”
“雉鸣族的小蛋仔们……”谷东宛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随即换上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又要我去扮火怪被他们抓?!”
去年,她经不住云时雀的软磨硬泡,答应了去扮演火怪,结果被三只蛋仔搞得灰头土脸,现在想想就后悔!
秦风吟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点点头。
“云雀一天天的……”谷东宛扶额,嘟嘟囔囔地抱怨,“就知道跟小屁孩玩过家家!幼稚!无聊!耽误正事!”
说归说,谷东宛却口嫌体正直,利落地收拾起自己的随身小包,“她们现在在哪儿?”
“城南烟花铺。”秦风吟报出地点。
谷东宛确认一切妥当,拎起小包就要走。
临出门前,从怀里掏出石烬抵押的那串徽章,塞到秦风吟手里,“喏,这个你收好,等石烬活着回来了,物归原主。”
秦风吟接过那串沉甸甸的徽章,故意垮下脸,做出受伤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担心我,要留下来帮我对付嗜金翁呢……在你心里,果然云雀最重要……”
谷东宛:“……”
她没好气地白了秦风吟一眼,语气异常笃定:“少来这套!我认识的秦风吟,可没弱小到需要我来当保姆。”
秦风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揶揄道:“行行行,看在你说大实话的份儿上,我就不生气了。”
“哼!”谷东宛轻哼一声,随即正色道,“再说了,天上坊突然放人下来,很反常,你们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提到天上坊,秦风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变得严肃起来:“嗯,所以你们这次回去,一定要万分小心,天上坊……恐怕不太平了。”
“知道了。”谷东宛的眼神瞬间变得坚毅如铁,仿佛有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语气斩钉截铁,“天上坊收留我们十年,庇护我们成长,是我们的第二个故乡。我绝不会再让故乡出事!”
“我相信你。”秦风吟看谷东宛,回答得毫不犹豫,充满了绝对的信任。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谷东宛的强大。
每一位火元素妖怪成年时,都必须经历堪称地狱的“千年火焰试炼”——在千年烈焰秘境中,不借助任何外力,仅凭自身力量,对抗焚尽一切的烈焰天灾。
而谷东宛,不仅活着走了出来,更在试炼的最后关头,做出了令所有主持长老都目瞪口呆的壮举——她将那场试炼中的千年烈焰,尽数吞噬!
狂暴的火焰精华没有伤到她分毫,反而被她吸收、炼化,成为了她力量本源的一部分。
这份令人安心的强大,就是秦风吟敢托付一切的理由。
当然,感慨归感慨。
眼下最实际的重点是——谷东宛终于走了!
她秦某人终于可以吃上石髓酸甜糕了!
按捺住内心的雀跃,她左顾右盼,看到老奶奶正在大堂里,忙碌地收拾着碗碟、招呼零星的客人。
秦风吟眼睛一亮,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用力朝老奶奶挥了挥手。
“奶奶……”
“哗啦!”
门口的帘子再次被粗暴地掀开!
谷东宛去而复返!
她像一阵红色的旋风,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冲到老人家面前。
“苏奶奶!”谷东宛双手按在柜台上,身体前倾,表情严肃得如同在宣布军令,“您千万千万要记住!绝不能给秦风吟吃任何酸的东西!”
的声音清晰洪亮,确保每个字都砸进苏奶奶的耳朵里,“尤其是石髓酸甜糕!一口都不行!记住了吗?!”
说完,她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精准锁定秦风吟笑容凝固的脸。
谷东宛嘴角勾起大获全胜的得意,眉毛挑衅地扬了扬,仿佛在说:“想偷吃?没门儿!”
秦风吟:“……”
她感觉自己的笑容正在寸寸龟裂。
在秦风吟欲哭无泪的注视下,谷东宛心满意足地转身,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彻底消失。
苏奶奶看着僵在原地的秦风吟,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歉意和为难:“丫头啊……对不住,小谷子特意交代了……老婆子我也没办法……”
秦风吟脸上最后一丝强撑的笑容,彻底垮塌了。
她看着苏奶奶,张了张嘴,却只发出认命的长叹:“唉……”
看来,她和石髓酸甜糕注定无缘。
吃不上心心念念的东西,秦风吟蔫蔫地趴在桌上,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到底是先去百草庐和义妁汇合,还是去空字号赌坊找赵千月。
正当她纠结时,苏奶奶端着个朴素的竹编食盒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恳求:“丫头,老婆子年纪大了,腿脚实在不灵便。你能帮我跑一趟,把晚饭给我孙女送去吗?她在百草庐跟着新来的小神医学抓药呢,麻烦你了啊。”
百草庐?
秦风吟心中一动,正好顺路。
她接过尚有余温的食盒,点了点头:
“苏奶奶,不麻烦,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