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暮云平 第83章 相救

说完，老船夫便不再多言，猛地一挥手。

小艇上的其他人立刻奋力划动船桨，熟练的动作下，小艇如同离弦之箭般，借着风势浪涌，迅速隐入了漆黑的雨幕和滔天巨浪之中，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章振徒劳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雨水和虚无的空气。他死死扶着剧烈摇晃的船舷，眼睁睁看着那艘载着叛徒和真相的小艇消失，而自己脚下这艘失去操控的大船，正在风暴中如同醉汉般无助地打转，一步步滑向未知的危险深渊。

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冰寒，瞬间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几个踉跄的身影从船舱里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正是跟随他一路儿来的几个贴身小厮。他们个个脸色煞白，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小厮带着哭腔喊道，“小的……小的方才在舱内不知怎地就昏睡了过去，醒来就发现底舱好像在漏水！”

另一个负责看守木材的小厮也惊恐地报告：“大人，小的该死！之前有个船夫说下面准备了驱寒的酒菜，硬拉我下去喝了两杯，谁知……谁知就醉得不省人事了！醒来木材……木材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小的也是被他们用借口支开了……”第三个声音颤抖地附和。

几人七嘴八舌，在狂风暴雨中拼凑出一个令人心寒的事实——他们全都中了圈套，被人用各种方式调离或放倒！章振听着这些汇报，心一点点沉入冰窖，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正当众人被这巨大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时，船身猛地一个更加剧烈的倾斜，几乎要将人甩飞出去！众人惊呼着，下意识地纷纷趴低身体，死死抓住身边任何可以固定的东西。

“大人！您看那边！河里……河里飘着的是不是……”一个小厮突然指着右舷外的江面，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变调。

章振顺着他指的方向，顶着扑面而来的雨水极力望去——只见在翻涌的浊浪中，一根粗长的巨木正随着波涛起伏，时隐时现！那熟悉的形状和大小，正是那批应该在前方货船上的金丝楠木之一！看来，前面那艘船也未能幸免，要么同样遭了暗算，要么就是在混乱中丢失了木材！

眼看那根代表着身家性命的木材在汹涌的江水中越飘越远，随时可能被巨浪吞没或撞碎，章振心急如焚，几乎要呕出血来！他猛地抓住身边一个小厮的胳膊，嘶声吼道：“快！想办法！想办法把木材弄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弄回来！”

“等等！大人！不对！”原先负责看守木材的小厮死死盯着浪涛中起伏的巨木，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惊恐地大叫起来，“那木头……那木头不对！它不是我们的金丝楠木！”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所有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在那根漂浮的木材上。

只见在闪电的短暂照耀下，那根木材在浑浊的江水中沉浮。它通体呈现出一种灰暗普通的颜色，木质看起来疏松，毫无金丝楠木应有的温润光泽和隐约的金丝纹理。浪头打来时，它似乎比预想中更轻浮一些，随着波浪剧烈翻滚，表面甚至能看到一些普通的木疤和裂纹，与寻常山中砍伐的杂木无异。

这分明就是一根最为普通不过的木头！

这与他们出发前仔细查验过的、那两根真正的金丝楠木截然不同！

真正的金丝楠木，木质坚硬沉重，色泽黄褐带金，纹理细腻华美如云锦，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自有一股内敛的宝光和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而眼前这根，除了大小形状相似之外，根本就是赝品！

“这……这大小形状明明就是绑在前面船上的那根啊！怎么会……”那小厮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章振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过来，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他喃喃自语，声音在风雨中几不可闻：“掉包……连运送的……也都是假的……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即便现在拼死把这根木头捞回来，又有何用？拿一根普通的木头去呈给官家？那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他章振，从头到尾，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发现和彻底的失败打击得魂不守舍，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越漂越远的假木材上时，却无人留意到，失去了船夫操控的船，正顺着风势和水流，失控地朝着前方同样在风浪中挣扎的那艘船撞去！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猛然响起，盖过了风雨的咆哮！

船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前方货船的船尾！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两艘船都剧烈震动，章振和身边的小厮们毫无防备，瞬间被这股力量狠狠摔倒在湿滑冰冷的甲板上，东倒西歪，痛呼声、物品碎裂声与风雨声交织在一起，场面一片狼藉。

几个小厮忍痛挣扎着爬起，慌忙将章振从地上搀扶起来。章振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额角不知撞到了何处，渗出的鲜血混着雨水流下，模样狼狈不堪。

“大人！您没事吧？”一个小厮焦急地喊道，“这船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底舱还在进水！此地绝不可久留，必须尽快离开！”

“可是……可是我们能去哪？怎么离开？”另一个小厮看着四周如同沸水般的江面和狂风暴雨，声音充满了绝望。

在这茫茫江心，失去大船，他们无异于蝼蚁。

就在众人惶然无措之际，一道耀眼的闪电撕裂夜幕！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众人惊骇地看到，一道碧青色的纤细身影，竟如同撕裂风雨的海燕，从汹涌的波涛之上疾掠而来！

那道身影快得不可思议，在狂风巨浪中展现出惊人的轻盈与稳定。她足尖偶尔在起伏的浪尖或漂浮的碎木上轻轻一点，便借力再次腾空，衣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与这毁灭性的天地之威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宛如逆境中绽放的□□！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道身影已冲破雨幕，稳稳地落在了章振等人所在的、剧烈摇晃的甲板上！

来人正是毕扬。

她浑身湿透，发丝紧贴在脸颊，却不见丝毫慌乱。那双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锐利如星，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甲板、惊魂未定的众人和空荡荡的船尾。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珍贵木材，只有被割断的绳索和眼前的颓败景象。

毕扬心中了然，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她目光最终定格在章振身上，语气急促却清晰地说道：“章大人！我是毕扬！此地危险，各位不如先随我离开这里！”她言简意赅，不容置疑地伸手指向风雨中一个方向，“我的船在那边，先上船再说！”

章振在剧烈的摇晃和额角的刺痛中，听到这清亮而坚定的声音，下意识地望向声音来源。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如同神兵天降般的少女，一时间竟忘了身上的疼痛和所处的绝境，在这滔天风浪、生死一线的绝境之中，究竟是谁会前来救援？

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那双在闪电映照下亮得惊人的眸子，以及那张虽被雨水冲刷却难掩清丽轮廓的脸庞时，一个更加强烈的、如同惊雷般的震撼狠狠击中了他！

毕扬？！

她说她叫毕扬？！

这个名字，如同一声钟鸣，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这不正是他昨日专程上山、却遗憾未能见到的那个孩子的名字吗？那个被他托付给毕岚、他与清清的女儿？！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身手矫健、临危不乱的少女，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昨日毕岚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扬儿她很好……模样很像清清……性子像山间的风，自由自在……”

像！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那眉宇间的神采，简直与记忆中的罗清清如出一辙！而浑身散发出的几分勃勃的英气和不容置疑的果决更是同自己如出一辙。

在这一刻，什么皇木丢失、什么仕途危机、什么狂风暴雨，仿佛都暂时离他远去。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巧合、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与某种奇异悸动的情感，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下意识怔怔点着头。

毕扬见他神色有异，只当是惊吓过度，也无暇细究，立刻指挥还能行动的小厮搀扶起章振和其他伤者，迅速转移到她拴在附近、在风浪中起伏不定的小船上。

待章振等人勉强安顿下来，毕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章振快速道：“大人稍候，我去前面那艘船看看是否还有生还者！”话音未落，她已再次如轻燕般掠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雨幕中，朝着前方那艘同样岌岌可危的船而去。

不多时，毕扬便带着几个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人返回，正是章振的随从阿聪、阿蓬以及另外几名货船上的小厮，他们几乎是被毕扬连拖带拽地救了下来。

就在最后一人刚刚踏上毕扬的小船，缆绳被砍断的瞬间，身后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和巨大的倾覆声！

众人惊恐回头，只见在狂风巨浪的持续冲击下，那两艘刚刚经历过撞击、早已不堪重负的官船和货船，几乎在同一时间，先后猛烈地侧倾，然后带着巨大的漩涡和轰鸣，接连沉入了浑浊汹涌的江心，转眼便被黑暗的波涛吞噬，只留下一些破碎的木板和杂物在浪尖翻滚。

毕扬不敢有丝毫耽搁，指挥着几个小厮驾驭着小船，艰难却坚定地驶离了这片刚刚吞噬了两艘大船的危险水域，朝着相对安全的岸边方向挣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