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溪不再说什么,开始熟练地在楚潔的穴位上下针,阿桐看着揪心,楚潔的眉头却渐渐展开了。他终于将头从樊溪的肩窝里抬起来,惊讶地看着樊溪。
“好了,不疼了。” 樊溪冲他笑笑,楚公子喝口水歇息一下。
终究身体的底子在那里摆着,止住痛,喝了热水,楚潔精神了不少。他奈不住问樊溪,”我这手真要残吗?”
“应该不会,” 樊溪在楚潔的手腕上轻轻按过去,这里断了,这里还有几片碎骨头。我先帮你将这几块碎骨推回原来的位置,再帮你做固定,楚公子年轻,手不要随便移动,吊上两个月就应该没事了。”
“那以后我这手还能像以前一般无二吗?小樊大夫有所不知,我主要练马上功夫,手上使的都是重兵器。” 楚潔不放心地追问。
“只要你好好配合,就不会落下毛病。” 樊溪笃定地说。他托着楚潔的手,另一只手开始从他手腕的某处向上推,毕竟是伤了骨头,楚潔禁不住又皱起眉头。
“所以,楚公子这手是怎么伤到的?” 樊溪一边推一边问。
“别提了,我家公子今日一早想去城外的马场,哪里知道行到东街早市就碰到事情。”叫阿桐的青年抢着搭话。樊溪本意是要转移楚潔的主意,借以减轻他的痛苦。于是抬眼望向楚潔,“然后呢,楚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是疼的,紧张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楚潔的脸一下就烧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早市上有人崩爆米花,那个大铁锅也是太响了一点。恰好有马队经过,其中一匹受了惊,早市上人多,还有老人孩子,我是真怕出大事,所以上去拦住那匹惊马的时候用力太猛,结果不小心伤了自己的手。”
“啊?” 栀子听着在一旁惊叫起来,“这么悬?我本来还想叫小樊哥哥今天一起去逛早市,吃爆米花呢,幸好幸好。”
“爆米花有什么好吃的。”阿桐在一旁不屑一顾地说,“安安静静地吃俩蒸饭团不好吗?”
“又没用你家米。” 栀子大眼睛一瞪,阿桐嘴唇又动了几下,却没人听见他说出声。
“那真要谢谢楚公子呢。” 樊溪说,“若不是楚公子出手,今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伤,怕真要有一大批急诊。”
“也没有,也不是。” 楚潔越说越结巴,还前言不搭后语的,脸红得快要发紫了。
樊溪一边没话找话地和楚潔聊天,手上却是干净利索,不一会儿,樊溪将所有该正的该补的骨头都收拾好,他停下手,用了固定骨头用的小木片和纱布,仔细为楚潔做了固定,又用纱布将楚潔的手连同小臂一起绑好,吊到脖子上。“好了,楚公子,这只手回去别沾水也不要动,过七八天回来,我再帮你检查一下,然后你在家养上一两个月,应该就没事了。”
“好,我一定小心。” 楚潔说,“今日多亏樊大夫相助,诊费多少,来日我定再向樊大夫答谢。”
“楚公子出手救人,是大义,我怎么还会收诊费。” 樊溪说,“如果有什么不适,随时回来找我。”
“那一定。” 楚潔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就这么不相信我小樊哥哥,你现在就知道回去必定会有不适?” 栀子满脸不高兴地说。
“不是,不是这样的。” 楚潔慌慌张张地解释,“我是说我会来找小樊大夫。” 话一出口,又觉得更不妥,楚潔真想把自己当场拍晕过去。
“还有件事情要问楚公子,” 樊溪神情十分严肃地问,“你拿的那假牌子是怎么回事?”
问起这件事无遗是在戳楚潔的软肋,他支支吾吾,樊溪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楚潔受伤以后,赶忙去了附近的两家诊所,可是里面坐堂医生看了他的伤都直摇头,说是骨头不仅断了,而且从里面碎了,以后这只手只能报废,其中一个大夫探伤的时候不知到又动到哪里,楚潔疼得一度差点晕过去。折腾得实在绝望了,他们才赶到文圣手这里。无奈早晨的三十个号早已经发完,阿桐把队伍中的所有人从头到尾问了一遍,谁也不愿意让出手中的牌子。实在没办法,他们两个本来已经离开走出了这条街,后面偏偏跟上个包着头巾的男人,说是早晨家里来了好几个人排队,牌子领多了一张,看他们着急,所以愿意十两银子转给他们。楚潔也是急糊涂了,当即掏了银子,从那人手里买了牌子,牌子上的号还挺靠前,可叫到他们的号,立刻有位病人同时走上来,经过门口的杂役确认,楚潔手里的牌子是仿的,这才引出樊溪他们早上撞见的那一出。
“对不起啊,小樊大夫,” 楚潔觉得他做的平生最丢脸的事情莫过于此,“回头我跟父亲禀明此事,一定将那个借着文圣手的名号投机倒把的家伙抓出来。” 楚潔顿了一下,“不是为我那点银子,实在是不应该让这样的骗子坑害病患和他们的家人。”
“那就多谢楚公子想得周全了。” 樊溪又向阿桐交代了一些该注意的事情,和栀子一起将楚潔他们送出了门。
楚潔临走的时候忽然问樊溪,“那个,小樊大夫,如果不是为了看病,我也能来找你吗?”
“可以,不过要先来问我,我小樊哥哥可是忙得很,他有时间我会跟你们说。”
“那就有劳这位......” 楚潔一时语塞。
“栀子,我叫栀子,是管事大丫头。”
“那就有劳栀子姑娘了。” 楚潔客气地又向栀子道了别,才由阿桐扶着慢慢地拐出巷口。
“栀子,你干嘛对人家那么凶。” 樊溪笑着问栀子,“太凶可嫁不出去。”
“小樊哥哥,我可是为了你好,你看他那个爹,哪次打着探望的名义不是找文圣手看病,这个楚公子是子承父业,这是要来占你便宜的。”
“治病救人是我学医的本分,哪叫给人占便宜。” 樊溪说。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楚家人都安得什么心。” 栀子大眼睛忽然一闪,“你刚才说什么我找不到婆家,你这么软的脾气,当心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才更应该担心吧。”
“谁会卖我呢?” 樊溪暗笑,“难不成还能是师兄?”
虽然不像京城会下雪,南陵的冬天还是挺冻手冻脚的。樊溪也不出门,每天专心跟着师父,从观察问诊,到独立开药,到独立问诊开药,前后也没用两个月的时间。
一贯云淡风轻的文卓闲,也禁不住将夸赞樊溪的话挂在嘴边。来看诊的病人从接受樊溪,到喜欢樊溪,后来发展到哭着喊着一定要樊溪给看,这里面倒也没藏着什么奥妙,女病患多是奔着他这张脸,男病患奔着他的耐心,小孩子的圈子里则是传遍了,小樊大夫看病扎针一点都不疼。
能够被人接受喜欢,这让樊溪从未有过地开怀自信起来,他还经常会收到病患相赠的小礼物,有时候是一篮子土鸡蛋,有时候是一盒小点心,而在一堆食物为主的谢礼中,最为扎眼的是一大捧一大捧的鲜花,每日一捧,辰时必然送到府门口,跑腿送花的人正是阿桐,帮樊溪收花的人正是栀子。
“大冬天好吧,哪里来得这么多好看的花?“ 栀子十分稀罕地盯着花束里插着两支点缀用的金桔,咽下口水。
“摆弄花草是楚大人平生第一爱好,几年前有一个从南洋渡海过来的花师帮着咱们府上搭了好大一片暖棚,水啊温度啊不受季节影响可以自己控制,什么季节的花都栽,凭楚大人的心意开,所以就算腊月天,四季的花照样能开得热热闹闹。”
“所以你送花过来是什么意思?” 栀子明知故问。
“我家楚公子念念不忘樊大夫妙手回春的情分,他说了,樊大夫每天被病患围着,难免压抑,旁边摆上这四季繁花,可以舒畅身心。”
“算你们楚公子有那么一点良心。” 栀子说,“那就谢了。”
栀子刚要迈步回府,却又被阿桐叫住,“栀子姑娘留步。”
“还有什么事?本姑娘也是很忙的好吧。”
阿桐扭捏地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手上拎着一袋爆米花,“这个是我送姑娘的,那日我言语冲撞,这个给姑娘赔罪。”
“不错,跟着个聪明主子,你也越来越懂事了。”栀子带着一副我心甚悦的表情,一手捧着鲜花,一手拎着爆米花回去了。栀子不愿打扰文卓闲和樊溪看诊的正事,她找了个精巧的花瓶,午休时分才把花送去给樊溪。栀子进屋的时候,看见樊溪正埋于案头写着什么。
“小樊哥哥,快看好不好看。” 栀子一进门就大叫,“那个楚公子送给你的。”
樊溪仔细写完一句话,才抬起头,“嗯,真好看。” 然后继续低下头写字。
“我放这里,好不好?你抬头就能看见。” 栀子说着将花瓶放在樊溪的案头,“你怎么就不好奇,楚公子冬天哪里弄来这么多鲜花。”
“诶,别放那里,花瓶里有水,仔细湿了我的东西。” 樊溪根本没有顺着栀子的话头,反而第一次流露出急切的语气,他将案头平放的几个信封收到手边,栀子余光撇见,那信封上都写着“石榴”两个字。
“那我放飘窗上了。” 栀子有点被樊溪反常语气惊到了,赶紧找了一个远一点的地方,将花放好。
“小樊哥哥,你写什么呢?” 栀子觉得滋事体重,没敢凑过去,远远地问。
”写信。“ 樊溪头也不抬地说,”很重要的。”
石榴,石榴。栀子出门的时候,这两个字一只在她心里打滚。听着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再联想到樊溪刚才的神情语气,少女敏感的心思片刻明了,小樊哥哥这是心里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