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人前脚刚走,后脚听说文圣手回来南陵,跑到府上看病的人就挤破了门框。
吴伯不愧是府上的老管家,他显然对处理这种情况有相当丰富的经验。第一时间在门口挂了牌子,牌子上粗笔宋体明确写着,文大夫每日看诊,辰时起,酉时止,午时休息半个时辰,每七天关门一日。然后吴伯每日辰时前一刻,亲自站到门口让下人给排队的病人发号牌。
他每天手里一共拿着三十个号牌,第三十个问诊的人领完,从第三十一个起,就得次日再来排队。一开始三十个号牌还能发上个把时辰,可半个月刚过去,三十个号牌刚开门就能被领完,后面往往还有长长的一队人不情愿散去。
府里面也忙碌起来,樊溪每日吃罢早饭,就跟着师父到前院的大厅里接诊。说来这处厅房还真是宽敞,同时坐下几十个人也不会觉得挤。只是里面空荡荡的,吴伯在大厅一角放了张桌案,几把椅子,桌案旁边竖起一架挺高的屏风,屏风后面摆了一张干净的窄床。文卓闲端坐在桌案后面,樊溪坐在师父身边,眼观耳听,手上不停地写。一天三十个病人形形色色,樊溪学得如饥似渴。
这日刚开诊,桌子另一边坐了个皮肤暗黄,双颊赤红的男子。
“文圣手,我这阳亢的毛病,好几个大夫都说是心火过旺,可是药成罐成罐地喝,怎么就是压不下这火呢?”
“所以你这不是心上的毛病,是肾上的毛病。” 文卓闲说。
“肾,那离心可是又点远啊。”
“本来就不关心的事情,” 文卓闲说,“心主周身行血,入两肾的血道却最为狭窄,你的肾力不足,心血到此受阻回力,涌进心里发生阳亢,所以你要治本就不能治心,而是要治肾。”
“这样啊。”那男子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文圣手你可得救我,我该吃什么药?”
“方子由我徒弟开。”
文卓闲转身看向樊溪,樊溪稍加思索,落笔写了一个方子递给文卓闲。文卓闲扫过一眼,递给那个男子,“我们这里只接诊不抓药,你拿了方子,到别家药堂按方抓药即可。”
那男子捧着方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说说吧,为什么开这几味药。” 文卓闲眯起眼睛考樊溪。
“此人是肾虚引发阳亢,我开方子考虑两方面,一是活血化淤,所以我开了川芎,丹皮,桃仁。二是补肾,所以我加了肉苁蓉,熟地,还有泽泻。帮助他恢复肾力,通畅血道。待肾脏恢复健康,阳亢自然就消了。”
文卓闲点点头,“说得不错,不过几天的功夫你的医术已经大有长进。”
“师父,那个楚大人当初找你,得的也是同样的毛病吧。” 樊溪想到就问。
“你也听说了?” 文卓闲说,“楚大人比他严重,当时已经生了结石,所以有痛症,阳亢又引发头晕,我给他开的方子和你今日开的几乎一摸一样。后来他排出石头,所有的症状也就消除了。”
师徒二人一边看诊一边讨论,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深秋时节,天黑得快,等樊溪跟着师父忙完一天,外面已经漆黑一团了。文卓闲从吴伯那里得知一个曾经常年在他这里看过病的年长病人,行动不便想找他复诊,晚饭都没顾上吃就专程和吴伯一起出门去了他家。
这天的晚饭桌前只剩下樊溪和栀子。樊溪最近越来越忙,饭桌上通常要和师父讨论病人病症,算起来也有小半个月没正经坐下和栀子吃饭了。难得今天清净,樊溪主动给栀子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
樊溪低头吃了几口,再抬头,看见栀子一手托腮,一手拎着勺子,碗里的东西一口没动。
凭借樊溪如今对栀子的了解,这可太反常了,反常得足以让他怀疑出了什么大事。
“栀子,怎么了?”樊溪关心地问。
“小樊哥哥,我病了。” 栀子话里带着鼻音。樊溪以为这几天冷得太快栀子受了风寒,他用手背去摸栀子的额头,栀子一偏头躲过樊溪的手,樊溪看见栀子一双大眼睛里竟然饱含泪水。
“栀子妹妹,很不舒服吗?“ 樊溪心里担忧,以栀子的性子,她绝不是那种有点小病小痛就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樊溪起身绕过半张饭桌走到栀子面前,弓下身子,半蹲在她身边,拉起她的一双手,去摸她的脉门。可是摸了半天,樊溪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我是不是病得很重?” 栀子抽抽嗒嗒地问樊溪。“小樊哥哥不要瞒我。”
“怎么会,不会的,妹妹到底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不好?” 樊溪扬头关切地看栀子,用手背给她擦眼泪。
栀子咬着嘴唇,憋红了脸,沉吟半晌,才终于以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对樊溪说,“我可是已经把你当闺蜜了,而且你是大夫,所以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我,我流血了。”
“啊?” 樊溪第一反应是栀子割伤了什么地方。“哪里流血,止不住是吗?我给你拿山漆散,咱们把伤口包紧,栀子勇敢,不会有事,别怕。”
“不是。” 栀子把脸扭到一边,“是肚子里面,我如厕的时候。”
这下樊溪有点紧张了,“是大便带血?”
“不是。” 栀子两只脚在地上来回踢,依旧扭着头。
“是小便带血?”
“诶呀,不是。” 栀子转过头推了樊溪一把。
这一把将樊溪忽然推清醒了。
“栀子妹妹,你先别着急,我大概知道你是怎么了。”樊溪的脸有点红,将语调尽量放平静,“你先告诉我,你是第一次这样吗?以前有过吗?”
“上个月,有过一俩天,出了一点,然后就没了。我以为是碰伤了,或者吃坏了,总之后来都还好好的,可是今天早晨,又有了,而且比上次流得还多,怎么办?我是不是没救了?” 栀子说着,眼泪叭叭地往下掉。
樊溪看着栀子,脑海里忽然全是去年的自己,某天一觉醒来,他的身子也出现了如此这般难以言说的状况,他不是栀子,他早就在医书中读到过对这种状况的解释。樊西本来觉得自己是有准备的,可是事到临头,人还是慌的,他鬼鬼祟祟地生怕被别人知道,连弄脏的衣服都是先塞到床单下面,打算趁晚上没人的时候再拿去清洗。但是好巧不巧,那天师兄在他不在的时候跑进他房间,等到他再进门,一眼就看见师兄手里拿着那件他千藏万藏的脏衣服。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师兄是和他一样的男子,明明他们都知道这很正常,可他就是羞得连脖子都是烫的。偏偏师兄还要将所有话都挑明,翻来覆去地跟他说,什么这种事情用手也可以疏解,但万万不可沉溺,再往后的话,他真的一句也没听见,只剩下盯着师兄的手发呆。后来他与师兄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说起来师兄那一双手的滋味......樊溪激灵一下,赶紧集中精力去看栀子。
栀子已经说完有一会儿了,看樊溪半天没再搭话,一抹眼泪不再哭了,她抓起筷子,从盘子里夹了最大的一块酥肉放进嘴里,“无所谓了。” 栀子嘴里包着肉,我先吃饱,吃饱不亏。”
樊溪扑哧一声笑了,惹恼了栀子。
“都说医者父母心,我生病,你还笑我,你良心不痛吗?” 栀子瞪着樊溪说。
“你说得对,那你不如暂且将我当做你的家人,好好听我的话。你这种情况,根本不是病,其实是栀子妹妹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樊溪将医书里的东西,变成栀子能听得懂,又不致于太尴尬的话,慢慢说给栀子,栀子一开始睁大了眼睛看着樊溪听他说,后来不觉红了脸,低着头,一边揉衣角,一副似听非听的样子。
“所以,你去买找些柔软的棉布,我帮你处理干净,你问个大娘寻个样子,做成贴身的东西,每个月到了日子,我给你准备干净棉花。这几日你要忌生冷,主意保暖,洗衣服也别用冷水,明白了吗?”
“我去把汤再热一下,过会儿端给你喝。” 樊溪说完扶了一下腰站起身,想着这会儿栀子一定想独自呆上一会儿,于是端着砂锅走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