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应话,屋子里仍旧只有“悉悉索索”花生壳落地的声音。
床上的人干脆也抓起一把花生来,发狠一样地搓着皮,“我想起来了,我遇到的那个玄衣蒙面的仇家,跟我问的就是你卖孩子那年离人苑里的事情。没准他要找的人就是你卖的那个孩子,这次算我倒霉,下次再让我遇到那人,我一定将你供出来。”
“说够了没有!” 坐着的那人忽然将手中的杯子一摔,“哐当”一声,刚才还滔滔不绝的那位,登时没了声音。
跳动的灯火之下,那商贾打扮的人,一脸明暗无常,阴晴不定。
“我发财靠的都是正经生意,英雄不问出处,谁管的着第一笔钱从哪里来?我问你,那些富商巨贾,往上几辈子翻翻,谁的第一笔银子是白的?凭什么我这样有头脑,肯卖力的人,就因为出身贫贱,就注定吃糠咽菜一辈子。我没偷没抢,那孩子不是遇上我,都不知道够不够在水底下喂王八。当时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卖了他,就是两条生路。再说,这些年我赚的钱,桥也补过,路也修过,贫弱也周济过。我还想过赎人,可是离人苑是个什么地方,人进去,你觉得凭我能弄出来?刚刚听雨楼里买了一个,我跑过去,只有远处看看,你知道他们怎么对待那小官,那小官一宵初夜他们又卖多少钱,和他们那些个赚钱的手段比起来,我就算仁至义尽。”
“而堂兄你,” 说话人的一顿,眼睛幽亮,“最初你看那孩子生得好看,就动了歪心思怂恿我,人卖进去,你不是也问我分了好大一杯羹?我有本钱做生意翻身,你做半辈子打手,手上有两个子儿就跑出去吃喝嫖赌,也没见你回头是岸。出了事情,还要靠我念着旧情找地方藏匿你,你凭什么指责我?“
那人越说越快,说到最后,干脆站起来,劈头盖脸地讲,人站得高,话说得响,仿佛就能占上更多道理。然而在灯光怎么也照不亮的眼底深处,恐惧已经刻在他瞳仁里,再也消不去。
同一幅天幕下,一边是京城的万家灯火,另一边是北疆的广袤无垠。
皎皎月光,暗影簇簇,一小队人摸黑前行,打头的一个高大强壮,在黑暗中带着无所不能劲力。北疆新役的考核进入最后一程,每个人都是强弩之末,却人人砥砺前行。
陆大帅布置的考验从来全面周到,头些天是单兵作战,按照胜负积分,为了能够更加直截了当的将优胜略汰展现得淋漓尽致,一目了然,陆大帅在新兵所进门的地方连夜建造起一堵墙,每个新兵地名牌按照当日的总积分随时调整排名,进退之间,命运变换。进得来陆大帅的新役所,还能呆到如今的人,都是被削出来的人尖,除了运气,谁又比谁差多少呢?然而最后能被留下的人只有那么多,抬头低头,谁心里都有数,谁心里也没有底。当然新役中还是有人一骑绝尘,木枫川的名牌一直挂在最头上,大半个月没挪窝,事实上他这个人早已如同那个被灰尘遮盖得濛昧不清名牌一般,被人们有选择的视而不见。头一名既然被他钉得死死的,其他人眼睛里剩下的,只有那些还可以变换的位置以及背后隐藏的对手。
然而北疆的风云就是那么变幻莫测,众人对木枫川的漠视在陆大帅忽然宣布进入分组行动的当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根据陆大帅的指令,新役们可以自愿结组,每组七八个人不限,一个组里没有人是官,也没有人是兵,他们要做的就是合一众之力,按照划定的路线横跨荒原山脊,到达指定的终点,积分按照到达的顺序分配,但有个前提,多少人一起出发,多少人一起到达,少一个全队都没成绩。这是新役们最后一场考核,陆大帅分配的积分很讲究,这次如果整队排名靠前,那么这支队伍里的成员哪怕个人排名在榜上垫底,也可能一战翻身,若是哪支队伍在这最后一场较量中失利,哪怕是那个刻着木枫川的牌子也有可能要被摘下来,拿去打野狼屁股了。
另外还有,这一场比试远不止路途遥远艰苦那么简单,陆大帅十分体贴地通知他们,一路上他都会派人伏击骚扰,有坚持不了的,可以随时随地投降就擒,但是别忘了,多少人一起出发,多少人一起到达,少一个全队都没成绩。
陆大帅前脚刚走,木枫川后脚就成了众矢之的,或者说好听点被众星捧月,不过木枫川心里的感受更趋于前者。
秦大川贴身抓住木枫川的一条胳膊,像是捏着祖传的地契。对人群一通嚷嚷,“背跟鹅抢,鹅们可是一个床边边上滚过的兄弟。”
木枫川听见几乎要吐出来。
秦大川回过头,又在木枫川耳边吼,“大后生,别的鹅管不到,无论如何带上二川,鹅们兄弟一道出家门,鹅这个当哥的不能看着他一个仍臊眉搭眼地回去。”
要说这个秦二川的积分排名,真是能在他亲哥的心里做下病。同木枫川一样,每天关于名牌的上下起伏和他也没有半个铜子儿的关系。只是木枫川守着川头,他吊在川尾。怎么办呢?他从小就是条尾巴长在他哥的屁股后面,他承认他远没有他哥出色,但是他和他哥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应该被出不出色这种就可以排高下的东西分开。他早绝望了,但是最擅长将人逼上绝路的陆大帅竟然给他开了条生路。他要迈上那条路,还需要一双拉拔他的手,如今那只手就长在来来回回无情地拒绝了他多次的木枫川的身上。秦二川臊,秦大川急,木枫川看着这哥俩,终于心软了。朝夕相处的亲人,一个要留下,一个要离开,这个滋味木枫川最知道,足够打开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乱哄哄的一伙人听见木枫川终于开了口,“大川,二川和我一队,其他你们自便吧。” 说罢,木枫川撩着长腿走了人。人群陡然安静了片刻,又“呼啦”一下水泄不通地去围秦大川。
这场决定着许多人命运的长途跋涉,以一场大雨揭开帷幕,本来就不存在的道路被烂泥糊成迷茫的一片,一队人本来还摩拳擦掌,劲头很快被浇灭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