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高挑的厅堂,一圈排场的红木摆设,条案上檀香袅袅,依旧压不住屋里的焦灼。
木老侯爷的怒气从昨天酝酿到现在,快要把金丝楠的房梁顶翻了,他一根手指,隔空戳着跪在地上那个不孝子的脑门儿。
“你跑什么?窜那么快,有火撩到尾巴吗!” 木枫川不动,无言。
“过了年,你多大了,你说,你自己说!”
“二十二。”木枫川面无表情。
“这是京城的说法,按你母亲娘家老辈的算法,你二十三了!”
木枫川向上翻了个白眼。
“朝堂上,从能凑到皇上鼻子尖儿的到蹲在大门口的,除了公公,有一个算一个,谁没拿过我的份子钱,最可恶的就是那几个家里添了孙子的,这都给我发第二波帖子了。”老侯爷用手给自己胡噜着胸口,心真是疼了。
“从我手上送出去的,比给你备的聘礼都多了,你说!我什么时候能看到回头钱!”
木枫川眼观鼻,“今年医堂赚了些,要不我补贴您老人家一百两?”
“闭嘴!”老侯爷如果不是早上化愤怒为饭量,吃得太饱,这会儿只怕要原地跳起来了。
“碧螺不好,你吱一声啊,还有春草,芍药,石榴,”站在老侯爷身后伺候着的那个叫石榴的随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爹娘为什么要给男娃取这么个名字啊?还和夫人贴身的侍女重名,不读书,害死人。
“我们这样的门第,有几个庶出的儿孙,不丢人,好歹让我心里踏实些。你喜欢谁家的千金,我容你慢慢挑,当爹的做到这份上,你不烧高香,你还跑,你跑!” 侯爷两只手到处划拉,可惜鸡毛掸子,扫帚疙瘩一类的东西都摆不进侯府正堂。
父子正在僵持之间,玄衣的男子快步踏进了门,“侯爷。”他双手呈上一份信函,“陆帅差人快马送来的。”老侯爷定了定神色,拆了封皮,想起来这一早晨自己虽未出门,在厅里踱来踱去走的步数也够一天的量了,于是一屁股坐到太师椅里,不打算再起来。信不长,薄薄的一页纸,木侯爷一目十行地看完,舒了口气。
“竟然没跟我提钱。”侯爷自言自语道。
他抬起头,望向玄衣人,“墨铮,辛苦你了,地上这个小孽障你以后还是帮我看紧点。不愿意相亲,就让他给我去练功,还有没有点儿正经事干!”玄衣人拱手,撒腿跑了。
“川儿,”老侯爷转向跪在地上的木枫川,他老人家不吼的时候声音平缓,带上几分慵懒,听着几乎就是个慈父。
“你陆叔父今年回京述职,过几天就到家。别走了,多住一阵子,跟你陆叔父好好学学,多看看人家带兵的韬略。说起来,我们木家承袭了侯爵,从上一代起就没能有什么大作为,你爹我呢,就这样了,咱们木家能不能光耀门楣,终是要看你的。再这样混下去,只怕皇上那边年俸都要给咱们停了,虽说你爹我的生意遍布四方,也不缺陛下他老人家那几两银子,可是,”木侯爷呷了口人参泡枸杞,“白拿的银子,干嘛不要呢!”
木枫川真想跪了,但是他苦恼的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
“带兵辛苦啊,”木侯爷眯起眼睛,进入脑筋停摆的叨逼叨模式。
“看看你陆叔父,这么多年,东奔西走,连个家都没有。对了,过了年,他也三十九了吧。”
“按我母亲娘家老辈的算法,他四十了。”木枫川不动神色地说道。
“嗯,都四十了,没老婆,没儿子,你可不要向他学。”
木枫川咽口水都觉得噎。
“更要命的是,这么多年,他连个私房钱都没攒下来,如今京城宅子的价格翻着跟头地向上蹿,他现在想必连个鸡窝都买不起吧。你这位陆叔父这几年从我这里顺走的银子少说也有大几万两,说是都用作辎重,添辎重花皇上的国库啊,我钱多,人又不傻!”木老侯爷一口气,把自己说饿了。
“对了川儿,咱们晚上吃饺子。”木侯爷说道。
“父亲没有别的教导,我回医馆了。”木枫川不为所动,“文先生今日回馆,过了上元节,医馆就要开门,总有些要备办的。”
“备办什么,过完年去看病的,无非都是些吃撑了消化不好的,柜上多准备些化食丸就是了。不是我说,” 木侯爷两手一摊,“文博箴在京城边的镇子开这么小一个医馆,能有什么挣头。你说你不喜欢京城繁乱,愿意在那个清净地方读书习武,我没意见。毕竟,文博箴是你母亲娘家医堂的旧人,你住那里我放心。不过,你要真有心做生意,就别跟着文博箴,他一个病人一个病人从早诊治到晚上,就算不吃不睡,也永远就做个小买卖。”
“要挣钱,就卖药啊!”木侯爷拍着自己的大腿,“尤其是滋补药,专卖上了年纪的有钱人,比如我这样的。”木侯爷嘴角上扬,洋洋得意地说,“其实也不用太有钱,人老了都有存项,又都顶在乎身子骨。你花十个大子儿,买些应时的果子,到老人家里坐坐,也不用特别说什么,就听他们絮叨絮叨,陪着骂骂他们那些不肖子孙,买卖不就成了。”
木枫川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站起身,准备跑。
“你回来,家里不等你挣钱买米。”木侯爷冲他招手,“叫石榴去账房给你取二百两银子,你踏踏实实地住家里,过了正月再走,”
“我不缺银子。”木枫川实在受不了老侯爷把任何问题都潜移默化成银子问题的做派。
“算你的压岁钱。”老侯爷实在受不了这个楞头儿子对银子不屑一顾的态度。
“二百两不够。”木枫川说道。
老侯爷一愣,过年长进了,这小子知道讨价还价了?
“还有溪儿那份呢。”木枫川说道。
对了,溪儿,怎么把他忘了。木侯爷的身体往椅子里缩了缩,似乎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少不了他的。对了,溪儿怎么样,最近他身子可还好?” 木侯爷问。
溪儿的身子,木枫川眯起眼睛,脑海里忽然闪过许多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烫。
木侯爷见儿子不搭话,豪爽地挥了挥手,“罢了,石榴,带公子去账房,随便他支用就是了。”
木侯爷眼见着石榴引着木枫川出了门,心里又想起过几天就要回来的陆大帅。真是一个老光棍,一个小光棍,凑成一双筷子,专门盯住他吃里扒外。
叫石榴的随侍只比木枫川年长几岁,他是少年时就卖到侯府的,本来要留在小侯爷的房里伺候,不想小侯爷十一岁搬出京城,住到了离京城以外的文章镇,石榴自此跟上了老侯爷,但是每次小侯爷回府,还都是他跑前跑后。
石榴躬着身子,走在木枫川身侧,提前两三步的样子,不远不近的引路。他有种特别的本事,主子找他的时候随叫随到,没事的时候,他能敛起所有气息,绝不碍手碍眼,走在主子身边,他就把殷勤拿捏得恰到好处。
“小侯爷。”石榴笑里掺了蜜糖似的,“多谢您的上次赏的药,我娘的老寒腿好多了,过年的时候还窜了好几家亲戚呢。”
“不必谢我,木枫川脚下生风,心急火燎的样子,“药是溪儿配的。”
“我就说嘛,樊公子妙手仁心,可惜不常来京城,不然,小的一定当面跪谢。”
“对了。”石榴小跑着凑得近了些,”老侯爷晚上备的饺子是韭菜鲅鱼馅儿的,侯爷一直都最疼小侯爷您,就是偶尔说话急了些。”
韭菜鲅鱼?溪儿好像还没尝过,木枫川心里一动,配上老凤鲜食府的醪糟汤圆,小菜就要红油猪耳,腊八糖蒜,蓑衣黄瓜,账房还没看到影子,他心里已经点好了一桌菜。
怀里揣着娘家的银票,手上抱着满满一食盒香气四溢的饺子,木枫川又双跑了。结果就是老侯爷晚饭再次吃到撑,饭后很想找个卖药的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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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