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有月如金钩,挂在雪峰之巅。
木枫川耐着性子挨到每晚睡觉的那伙人鼓乐齐名,他自己捂着胸口,鬼鬼祟祟地溜出营帐。
还是上次那个土坡,木枫川静静地坐了片刻,让自己冷静。然后他掏出白天陆大帅捎给他的那几封信,找出火折点亮。侯爷给他写了三封,里面夹着他娘亲的手书,每封都密密麻麻地写满好几页,刚看了个开头木枫川鼻头就有点发酸,毕竟第一次离家,身在千里之外,铮铮铁甲之下,塞外的朔风吹不走的都是对亲人的思念,在独处的静夜中越发浓烈。师父和文先生分别给他写了一封,他们都在信中提到要他当心身体,文先生给他抄了几个可以缓解高原不适胸闷头疼的方子,师父教他不要事事都听陆大帅的,能偷懒就别客气。只是他们为什么都没提到溪儿,木枫川捏着最后那封来自石榴的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木枫川的手在那个信封上来回摩挲了几回,像是要将信和写信的人都捂热。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惶恐地,郑重地,打开火漆封口。
就在此时,木枫川的眼前忽然黑影一闪,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摸了上来,如果不是太专注于眼前的方寸信纸,凭木枫川的耳目,早应该察觉,可惜自从他拿了信,就完全丢了魂儿。
那人身行称得上敏捷,几步已经来到木枫川的眼皮底下,木枫川一把将手中的信塞回怀里,另一只手抬高,火折自下而上的照亮一张脸,就着这个角度,无论来的是谁都足够吓人一哆嗦。木枫川伸手直探那人的咽喉,在他手指掐上肉的前一瞬间,那人抢先开了口,“枫川哥!”
“秦二川!” 木枫川咬着牙,“大半夜,你闹什么鬼!”他将手从秦二川的脖子挪到他的胸口,憋着劲儿往外一推,秦二川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枫川哥,我跟着你来的。”
很好,不打自招。
“你跟着我干什么?” 木枫川的低吼里压着一股无名火。
“我,” 秦二川咬着嘴唇,“我有话想跟你说。”
“滚回去睡你的觉,什么话天亮再说。” 木枫川隐忍着没有骂得太难听。
“我是想说白天的事,要谢谢你。” 木枫川听着勉强吐出口闷气。
“不必,你快些回去,小心给人看见你溜出来。” 木枫川一心要赶快把眼前这个人打发走。
“枫川哥,” 秦二川反而向他迈近了一步,“我还想说,我......”
“到底什么事,痛快点。” 木枫川头上急的要冒烟了。
“我想和你一起。”
“和我一起干什么?” 木枫川厉声逼问,他的身形在黑暗中给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秦二川一下子慌了,所有的铺垫倾诉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我想和你一起摇床腿。” 秦二川自己都搞不清楚这话是怎么冒出来的。
木枫川一愣,如果是在白天,秦二川可以清楚地欣赏一下他的脸从白到红到黑的全过程。
”秦二川,你小子失心疯吗?” 木枫川右手下意识在腰下摸了一把,幸好没有带佩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不!不!” 秦二川两只手防御似的挡在胸前,哆哆嗦嗦的整个人就像在打摆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我其实,我其实挺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 木枫川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愤怒,吃惊,尴尬,或者所有都混在一起,成了一锅粥,“我有心爱之人,” 木枫川说,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再多解释一句,“你年纪小,生得单薄,我们又住在同一个营帐,你哥不在的时候,我顺手照顾一下,你不要多想。” 木枫川觉得这样说得很清楚了。
“我知道,不过,眼下大家都背井离乡,这里又这么苦,萍水相逢,我心里既然喜欢你,你只要不介意,咱们临时搭个伴,三年五载后散了,你回去找你的相好,我不拦,我只想给自己留个好念想。” 秦二川觉得自己说得诚心诚意。
这算什么?木枫川听得一愣一愣的。
“何况,你那相好的离你那么远,好几年见不到面,你就知道她能为你守得住?” 秦二川说,“我们镇上的一支花,她男人有一年去跑了商马队,回家刚进门就把那婆姨和个野汉子抓了个正着,我们在这里至少要待好几年吧,你算算,够生两个小娃娃了。”
“你混蛋!” 木枫川咆哮着,他的恼羞成怒不仅仅因为秦二川这句话里的明显亵渎。他埋在深处有根刺忽然被挑出来,他和樊溪到底算什么关系呢?虽然他自己很早就认定了樊溪,虽然樊溪在被他夺去名节这件事上表现出的顺从无可挑剔,可谁也不能确樊溪有和他一般无二的情愫,连樊溪自己恐怕都不能确定。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樊溪不能亲近别人。
别人,这两个字烙在他的心尖,兹兹地痛。
木枫川飞起一脚,扫在秦二川的大腿上,秦二川冷不防挨了这下,身体向后一倒,枯草团一样地滚下了斜坡。
木枫川本打算就这样以一个被激怒者地姿态,好好给秦二川一顿教训,可眼前忽然一片红光闪现,一股熟悉的焦糊味道扑面而来。不会吧,新役所失火了!
木枫川大步流星地赶回驻地,一大群人已经被组织起来,驻地附近没井没河,大家都在用衣服扑打,火势没有明显的减弱。木枫川顺着火光,找到了自己睡的营帐,帐子已经点着了一多半,有几个熟悉的人影正一边奋力扑火,一边声嘶力竭地吼,“大川!出来!快出来!”
木枫川随手抓住其中一个人,“出什么事了!”
那人挣扎了一下,看清是他,“不好了,大后生,大川还在里面寻二川咧。”
木枫川撕下片前襟,往上啐了几口唾沫,捂住口鼻,低头冲进了烟火之中。营帐是毡皮包的,里面捂着都是浓烟,木枫川眼泪鼻涕横流,也不敢张嘴喊,顺着帐子边,弓下身子,一路往里摸,几次皮肉被烫到,他就换只手。终于在里面秦二川平时睡的那张铺附近,摸到个人,木枫川二话不说,拖着那人就往外拽,那人拼命地挣扎,似乎想喊,一张嘴只是撕心裂肺地咳。
木枫川仗着自己人高力气大,也不管那人不愿意,飞快地将他拖到营帐口,刚要松口气,搭建帐门的铁柱此时被烧得失去支撑,忽然就在他眼前倒下,连同帐顶上的一大堆乱七八糟,没头没脑地砸下来,木枫川只来的及将手里拽着的那人恨恨地往外一推,自己用后背生生扛住了落下来的所有东西,霎那间,他觉得好像有一万根钢针同时刺进了皮肉,肺里瞬间呛出口滚烫的热气。
“溪儿的信。” 木枫川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双手紧紧捂住胸口,脸朝下,扑了出去。
木枫川被抬到帅帐里的时候,脸黑得赛锅底,以至于陆大帅一时没有认出这个被他一再抛弃的大侄子。
待他搞清楚了状况,心里立刻高度紧张起来,陆嘉也感觉到气氛明显不寻常,很知趣地将驻地所有的军医都叫了进来。木枫川伤得不轻不重,不至于危及性命,但也足够有了被送去伤兵所的资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七荤八素的木枫川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
木枫川颇花了些功夫,总算将所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很多零零碎碎的片段捋清楚。想清楚之后,他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去怀里摸信,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胸膛**,根本没有穿上衣。
“糟了” 木枫川一挺身就要从床上跳下来。
“当兵的,你干嘛?”一个官话略带生硬的女子声音从旁边传来。
木枫川才注意到,原来在他身边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