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时候木枫川倒是尝到了被排挤的好处。在他军帐里,睡在最里面那两张铺上的人,一个叫秦大川,另一个叫秦二川,他们是亲兄弟俩,短短几天秦大川在其余七个人里已经混成了头,他的弟弟二川有点弱,但是仗着他哥的势力占了另一个睡觉的好位置。
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如今木枫川凭借睡在最外面的地理优势,每次吹哨都能第一个冲出去,而秦二川却只能落在角落里提裤子,被他哥拎着脖领,从每个人的床沿上一路磕碰过去,连门都找不到。因为弟弟秦二川害得大家接连跑了好几个十里之后,秦大川决定找木枫川好好谈谈。
“鹅要换铺。”秦大川埂着脖子嚷嚷。
木枫川找了一圈没看见鹅。
“鹅兄弟,碎外间。”秦大川指着木枫川的铺。
如果进来头一天秦大川跟木枫川说这个话,木枫川没准会感动到哭,时过境迁,木枫川这会儿可是不会买帐。特别一想到秦二川每天不知道要在他睡的那铺上碾压多少只虱子,木枫川觉得他上顿饭紧赶慢赶吞下去的那点水煮菜全要吐出来了。
“不换。”木枫川的回答简单明了。
秦大川显然没有把木枫川的拒绝当个响儿,他毫不含糊上去自己掀被子。一个傻大个儿,平时说话慢声低语,包子一顿只能吃五个,还有什么和他可废话的。
木枫川用身体一挡,直接攥住秦大川的手腕,秦大川觉得眼前凭空起来一堵墙,随即肩膀一麻。
“打架啦!” 秦大川能在这帐子里出头,自然不吃素,他挥出另一只手,当胸就是一拳。
木枫川并不躲,单手抓着秦大川手腕一扭,秦大川身体失了重心,木枫川连脚都没动,秦大川一头栽了出去。
“看个球球,都给鹅上咧!”秦大川气急败坏地招呼屋里其他几个人。三四个人立刻冲上来,木枫川觉得帐子里太小,施展不开,推门跳出帐外,那几个人却以为他怕了要逃,反而紧追出来。木枫川站在帐外不远处的空地上停下脚步,几个人合成扇面的形状将他围在中间。
“动手了!打架啦!”一大群新役在军营里早就圈得又困又怨,忽然有热闹可看,都兴奋得跟过年似的,甩了手里的东西,从四处往这边狂奔。秦二川也裹在里面,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一见是他哥,立刻也加入进围攻木枫川的队伍。
秦大川带着的那几个人的招数有点杂,但是下手都狠,不过木枫川凭借好几年和墨先生在樊松山间修习轻功的底子,半天功夫这几个人愣是连木枫川的衣角都没有捞到。
忽然,秦大川扯着嗓子又招呼了几句,木枫川眼见包围他的圈子陡然缩小,秦大川和秦二川左右冲上来,四只手搭住他的肩膀,两个人竟然用身体牢牢抱住他,其他人也近身袭来,前后夹击,连拳头带脚,雨点似地往他身上砸,这是正经过招没讨到便宜,要耍无赖群殴。木枫川也上了火,他两脚踢飞冲在面前的两个人,然后就着秦大川,秦二川大手臂,双足向上腾起,他身后的人也随即被撞飞。秦家兄弟手臂被他忽然一拧,都松了手,木枫川腾空翻出去几丈远,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扬起一层黄尘。
“好!”居然有人给他叫好,木枫川有一种在街头卖艺的错觉。
吃木枫川亏的那几个人好像被打急了眼,吆喝了两声,又有几个操着相同口音的人加入围攻木枫川的战局。
“好啊,来吧。” 木枫川并不畏惧,反而兴奋,说到底,他从小在京城在大剑师们手下磨砺,骨子里的桀傲不驯与生俱来,他可以在文济堂里温情儒雅,那是因为有樊溪,如今他站在这北疆的苦寒之中,要展露足以噬人心魄的暴戾,击退所有敢威胁他的人。
围攻木枫川的一伙人,本来仗着人多,有恃无恐,但是形势却和他们预想完全相悖。因为被他们围住的这个人,不仅招式凌厉,而且力道惊人。不是说此人一顿连包子都吃不了几个吗?哪里来的这股搬山移海一样的力气。
混战中木枫川身上免不了也会挨到几下,但是他的身体就如金刚铁打的一样,打到他的人,反而被震的直甩手腕。
“都他娘的住手!”忽然有人高喝。
“快撤,长官来了!” 围观的人一哄而散。围攻木枫川的那一帮人早就招架不住,听到终于可以有台阶下,如蒙大赦,都往圈外跳。
秦二川气力不足,这会儿呼呼带喘,他不知被谁勾了一脚,没跳出去反而踉跄着直接拍到了木枫川的身上,乍一看还以为他要拼命。
“谁动的手!”那个长官瞪着眼睛可以要吃人。
“我!”木枫川单手扶稳秦二川,自己“啪”的一口唾沫啐在地上。
校场里摆上了杖刑的台子,木枫川倒剪双臂,被按在台子上,手执军杖的老兵,臂上带着风,“呼”的一声打下来,四周列队的新役们都暗地里倒抽凉气。
“大帅。” 陆嘉匆匆走进帅帐,“我和下面的兄弟们打过招呼了,只打皮肉,不伤筋骨。”
“嗯。“ 陆大帅头也没抬。
“就只罚他一人吗?我听说是一群人围殴他一个,可问他缘由他也不说为什么。”
“他要成将才,就当学会自省。” 陆大帅的眼睛仍旧只盯着军报。
“木侯爷才送了两万两雪花银过来,要是木枫川在家书里提及挨打的事,” 陆嘉压低声音讯问,“咱们会有麻烦吗?”
“大不了让新役所的人每天三顿改一顿,省出钱来还给木家,新的战马,火器,今冬的防寒的辎重一定要备办最好的。”
不愧是最知轻重的陆大帅,陆嘉知趣,正打算退出去。
“等等,”陆大帅终于抬起头,递给陆嘉一个瓷瓶子,”这个交给那个小子,可别说是我给的药。”
陆嘉领命走了。
“一个人打一大群。”陆大帅嘴角不经意地向上弯了弯。
木枫川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十军棍,下面的一众新役跟着又听了一遍军纪宣讲,这事终于翻篇了。
木枫川提着个药瓶,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营帐,进门先是一愣,只见他床铺旁边的小桌上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宽面,飘着葱花,还窝了鸡蛋。秦大川殷勤地拿着双筷子,往他面前呈递。
“这里面不会下了什么脏东西吧,” 木枫川念头一闪,秦大川几乎打算要端碗来喂他了。
“大后生,今日多亏了你,咱们和二川才没惹上麻烦,你伸手那么硬气,咱们从此要敬你是条汉子。”秦大川操着怪腔怪调的官话,难得让木枫川第一次听懂了一整句,原来他已经一战闵恩仇。
木枫川也不客气,总算没有人催着盯着,他踏踏实实地吃了一碗病号饭,把最后一滴汤吸到嘴里,木枫川抹了把油光锃亮的嘴,觉得这顿打也算挨值了。
晚上熄灯后,军帐里“嗡嗡”地响起聊天的声音,往日那七个人都说方言,木枫川反正听不懂,蒙头只顾睡自己的觉。如今大概木枫川也被划成了自家弟兄,那几个人很贴心地改说官话,其实是想邀请木枫川加入他们。
天一黑,一群困顿的男人窝在一起还能说些什么呢?这些天他们早已经将能记得住名姓的姑娘媳妇肖想了好几遍了,今天他们都想听木枫川说。
“鹅们庄上的那个女子,一双小手白个生生的,胸脯子挺得这样高。” 睡在木枫川对面的汉子先起了头,“鹅做梦都想摸捞一把。” 他一边比划,一边吸口水。
“你说的那个,哪里比得上鹅干妹子,水个灵灵,人走过去,带香味,屁股还圆滚滚的,”另一个插话,烘托气氛。
“大后生,你可有相好的?”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木枫川。
木枫川蒙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周围悉悉挲挲的一阵骚动。
“你可摸捞过?” 第一个说话的人追问。
“嗯。”木枫川觉得闷,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
周围是一阵更大的骚动。
“香过嘴?” 又有人在黑暗里问他。
木枫川想起怀里抱着樊溪,一口一口给他渡药,樊溪的双唇和舌头都软绵绵的,烫他的嘴。
“亲过。” 木枫川像是在和自己确认。
这下不得了,黑暗里一双双饿狼般的眼睛扑向木枫川。
“长得可俊俏?”那是秦大川的声音。
俊俏?这两个字太俗丽了,不该用在溪儿身上。木枫川的脑海里,葱翠的樊松山,薄雪影照的溪边,明眸善睐的少年,回眸浅笑。
多么干净美好啊,木枫川阖上双眼。
“世间无双。” 他掷地有声地回答。
所有人开始热烈讨论,和一个长得世间无双的人相好,该是怎样的情形。
“可摇过床腿了?” 秦二川终于没头没脑地问出了大家都想问又开不了口的问题。
木枫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即了然。
那日的情形,木枫川在药力的作用下,只记得些不连续的片段,可足够他悄悄反复回味那雌伏于身下,朦朦胧胧却又细嫩光洁的身体。那是他的溪儿的第一次,当时溪儿该有多疼,多害怕。他知道樊溪挣扎过,哭泣过,但是最终还是完全顺从了他,甚至努力迎合过他。
溪儿,你把一切都给了我,我愿意把这条命偿给你,你会要吗?
沉默了一会儿,木枫川郑重地向一众人宣布,“摇过了。”
帐子里瞬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