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乡的街上,一辆驴车慢悠悠地在街上招摇晃荡,临近傍晚,才终于穿过狭窄的巷子,停在一家很小的院子前,车上戴着草帽的年轻人一下翻身蹦下车,拾掇拾掇草垛丢到马槽里,又拍拍驴脑袋才哉哉地走进屋子。
一进屋子,就见正屋桌子旁坐着一个青衣少年,脊背挺直,目不斜视,桌上茶冷了很久。
不妙,这个祖宗怎么回来了?
陆续顿时拔腿想跑,却见桌边那个少年慢慢转过头,露出一张与陆续七八分相似的脸来。
“哥。”
他声音缓顿,却能听出十分不悦。
少年正是陆续的亲生弟弟陆斐。
“仲景。”陆续认命地颓然转身,转而换上一副亲和的笑,“今日课业不忙吗?夫子放你假?怎么回来了也不和哥说一声?”
陆斐站起身,走到陆续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陆续暗叹还好没把那堆白花蛇舌草拿进来,就见陆斐面色一沉就往院里走。
“仲景!仲景!”
他这弟弟简直就跟开了天眼一样,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眼看陆斐直接就往驴棚走,陆续拦都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斐走到车上那堆白花蛇舌草面前。
陆续僵在半空的手抬不起来也放不下,连一旁本来专心吃草的马也抬起头来看着他,紧接着,他就毫不意外地听到自己那冷面弟弟质问的声音。
他垂头丧气,正想发誓自己下次绝对不多管闲事了,却听到:
“这铁皮石斛哪来的?”
“啊?!”
姜扶楹赚了钱,就在小镇上采买起来,她买完米面粮油后又去买了制药的工具,临走前还又买了袋刚出锅的包子才坐上回去的马车。
她出门早,没碰上村里的人,回来的时候却正值下午,村口有些玩乐的小孩。
小孩很少见外来的马车,看见后便一窝蜂地拥上去,围成一圈叽叽喳喳的。
姜扶楹抱着包子刚下马车,就见这群小孩一下四散跑开,却不走,就站在不远处盯着她,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窃窃私语。
“她怎么这么丑啊?”
“她脸上的疤好吓人!”
“她是丑八怪吧?”
姜扶楹将他们不大不小的议论尽收耳底,不知道是不是重活一世心态良好的原因,她不欲与小孩计较,只指挥着车夫从车上搬卸东西。
忽然,她腿上一痛,一个泥块染脏了刚洗的衣裙就这样掉落下去,她顺着方向看去,一个小男孩就站在不远处朝她做鬼脸:“丑八怪!滚出我们村!谁让你来我们村的!”接着又蹲下身找石头。
一旦有人领了头,其他的小孩就也大胆起来,纷纷开始加入找泥块石头的队伍。
一下,俩下,三下,砸的已经从泥块变成了坚硬的石头。
得寸进尺!姜扶楹的耐心到了尽头,干脆捡起脚边的石头,手臂用力,接着石头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一声惨叫响彻村庄,那石头也应声落地。
石头正正砸中那小孩的额头,同时他一只手被高高提着,手腕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手背都翻过去,整个人也几乎要悬起来拧结着。
姜扶楹顺着那个青筋暴起的手臂看去,恰巧对上顾渡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站在那,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戾气,腿上还绑着昨天姜扶楹给他找的木枝。
小孩依旧惨叫着,用尽全身力气猛踢他的伤腿,顾渡却岿然不动。
其余的小孩见这场面顿时吓得瘫倒在地,良久才有人回过神来,哭叫着跑进村庄。
夕阳的余晖洋洋洒洒染就这片偏僻的村庄,村口谁家鸡鸭嘲哳地叫着。
顾渡松开手,小男孩重重摔在地上,哭嚎扭曲地握着自己的手腕打滚。
顾渡低下头,声线掺着刺骨的寒意:“滚。”
看起来他们要有麻烦了。
但没关系。
“在等我?”
顾渡走到她旁边,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天色晚了。”
俩人一起回了土屋,却没见到大娘。
顾渡放好她买回来的东西,对上姜扶楹疑惑的眼神,解释:“她说今日有工活要做。”
姜扶楹理解地点点头,从袋里拿出一个还有点余热的包子递给顾渡,就跑进屋内:“狗儿?”
“你是叫狗儿吗?”
床上缝满补丁的被子隆起一个小山丘,似乎是闻到包子的香味,他从被子里漏出一点头来,整个脸颊几乎都凹进去了,姜扶楹递了一个包子到他眼前,柔声道:“吃吧。”
狗儿眼睛很大,但因为瘦的原因,就导致那眼睛像占了大半张脸,包子在他眼前,他眼睛却有些呆滞:“阿……阿婆……”
“大娘出去干活了,你先吃,还有的。”
听到她的话,狗儿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有些迟疑,姜扶楹耐心等着。
良久,像是终于耐不住这么多天来的饥饿,他接过包子就大口塞进嘴里。
他吞的很快,嗓子噎着却还往嘴里塞着包子。
“慢点吃,还有的。”姜扶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怕吓到他,所以声音很轻。
夜色四垂,方大娘还没回来,姜扶楹正准备出门找找,不远处吵吵嚷嚷地就来了一群人。
不巧,找麻烦的来了。
“走!快点!”
姜扶楹脸色倏变,火把照耀下,一群人推推搡搡,正中就站着迟迟不曾归家的方大娘。
“我们看在伯远的面子上让你们住在村里!真是没想到是收留了个白眼狼!快点走!今天的事必须给我们个交代!”
“就是!今天不给个交代你就滚出我们村!”
“这当中应该有什么误会……你们先不要生气,等我……诶!等我先回去弄清楚情况……诶!”
临走到院门口,抓着方大娘的大汉猛地往前一推,这力道极重,方大娘被推得脚下一滑,她心里坠坠地发慌,脚下也是虚浮的,但预料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她一睁眼才发现竟是昨天的姑娘扶住了自己。
“就是这个丑八怪!”领路的小男孩一边叫着,一边用手指着她跳起来。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方大娘挥舞着苍老的手,苦着脸,着急地开口。
“能有什么误会!你又不是没看到!我孙子的手都被掰断了!”人群中一个人冲出来,叉着腰,满脸横肉,指着她们骂道,“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事善了不了!你们必须要滚出我们村!而且你孙子的手也得断!”
“给我把人拖出来!”
话音一落,两个中年大汉就撸起袖子冲进小院。
“不……不行啊!”方大娘哭着冲过去,又被狠狠推了一把摔在地上。
“我看谁敢进。”姜扶楹站在门口,冷冷抬眼。
“嗬!”那妇人冷哼一声,上前几步,嘲讽道,“小姑娘,赶紧让开!不然对你不客气!”
“她教唆人把我孙子的手折断,难道不用付出代价吗?你父母没教过你做人的道理,今天我老婆子教教你!”
“进去!把那小兔崽子的手也给我掰断!”
“顾渡!”
姜扶楹话音未落,那俩中年男子还没碰到姜扶楹就被带着疾风打了出去,瞬间摔飞出去数里。
顾渡站在姜扶楹身后,他冷下脸时,戾气很重,让人忍不住心生怯意。
顿时人群安静了数秒,妇人看了眼地上还在哀嚎的俩人,骂了一声:“真是没用!”
“现在可以听人说话了?”姜扶楹靠在门上,视线从地上俩人扭曲的脸上挪到那妇人脸上的横肉,弯了弯嘴角。
“你们再三出手伤人,还有什么话可说!我要告官府!她一个连籍册都没有的黑户,老老实实给我坐牢去!”
“我们出手伤人?”姜扶楹眉头微微上扬,语气带着嘲弄的意味,“大娘,你有证据吗?”
“三娃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不成!”妇人推了把躲在人群里的领路小孩。
姜扶楹笑了笑:“是他呀,那他也能作证,不是方大娘教唆我们折你孙子的手,是因为你家的小兔崽子先伤了我。”
“我是看他没有父母教养,才好心帮他父母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你胡说什么!”妇人又推了把那小孩,“三娃!”
小孩撇了姜扶楹一眼,支支吾吾的不敢作声。
见他这副样子,妇人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浊气,恶声道:“伤你哪了?我看看?我看你能蹦能跳,好得很!”
姜扶楹挑挑眉,捋起袖子,闪烁的火光下她两臂几乎全是淤青,在白皙的肤色对比下看起来甚是吓人。
方大娘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碰她的手臂:“这……这是怎么弄的?”
“就是她家的孙子在村口拿石头砸我,可不光这些,腿上还有呢!”姜扶楹怕他们没看清,又往前走了俩步。
妇人看到这么严重的淤青心里也吓了一跳,她看了看周围的乡亲,大声道:“你胡乱污蔑人是吧!一个小孩就砸你几块石头怎么可能伤成这样!你想糊弄我们是吧!”
姜扶楹看准那个领路的小男孩想溜,一把拉住他的领口:“对,所以不是几块,很多小孩都扔了,不巧,我记性好,每一个都记得,这个就是其中一个,其余的,你们要不要把自己家孩子都领过来,我一一认认,回头到了府衙也好判,省的回头说我污蔑你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男孩被拎着,又看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心里发虚竟转身就是一口咬在姜扶楹手臂上,姜扶楹吃痛松了手,小男孩撒腿跑了。
“看到了?”姜扶楹抬起手,给他们展示几乎咬出血的牙印。
她目光扫过众人:“还有,我竟然不知道大燕朝哪条律法规定,住在村子里还要给每家每户上交借住费的!更何况住的也不是你们的房子,你们有向官府通告吗?抢劫加聚众闹事,不知按大燕朝律法该判多久?”
姜扶楹一一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嗤笑一声。
“半年。”顾渡说。
“你!”
“你们与其在这里耀武扬威,不如好好回去管教管教自己的孩子,想去官府,我随时奉陪。”
“你还真是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我告诉你!这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