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大娘叹了口气,面容憔悴,“说来其实也不怕你们笑话,家里已经没有米下锅了,狗儿跟着我饿了好几天,我身体又不好,做不了重活,只能去挖点野菜勉强过活。”
“那……他父母呢?”
“前些年家中大涝,他爷,他爹娘都被洪水卷走了,就剩我们娘俩了。”
姜扶楹心中大震,看了看这间可以称得上破败的土屋:“这里……是和县吗?”
大娘摇摇头:“我们原是明县人,家中被淹了,逃难来了汴州。”
这么巧……这里已经是汴州了吗……姜扶楹想起兰絮的话,又看到这间屋子,忽然对她的话有了实感,心中五味杂陈:“汴州没有安置你们吗?”
想起往事,大娘整个人都好像佝偻起来,一旁的炉子咕噜噜冒着热气。
“刚开始是安置了……但是后来登记户籍时,宣州县衙送来的名册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我们的名字,这里的县衙又没有办法,只能算黑户了,黑户没有田地房子,这俩间屋子还是县衙的官爷好心给我们住的,汴州的粮税重,我平日只能靠给人浆洗衣服赚些散钱,可惜换完粮食也交不足税,还欠着村里的钱,只能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了。”
大娘平淡地说完就站起身,满是皴裂的手把瓦罐内的野菜盛出来。
野菜本就不多,带上汤水堪堪盛上两碗。大娘先递了一碗给姜扶楹,接着扶起榻上的小孩,将碗递到他嘴边。
碗还冒着热气,有些烫,姜扶楹静静看着枯瘦的小孩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喝着野菜汤,她摸着碗边上的缺口,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很不舒服,碗里的热气还不断晕上眼底。
小孩喝了半碗野菜汤后,仿佛才发现眼前还有两个陌生人,吓了一下,又看到其中一个姐姐拿着自己阿婆的碗,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然闭上嘴不喝了,推开大娘的手,又把自己塞到被子里去。
姜扶楹最后把那碗野菜汤又推让给了大娘,怕她伤心,和顾渡分了那剩下的半碗。
晚上,大娘把另一间土房收拾了出来,但家中没有多余的被褥,只铺盖了一层,好在是官兵送的被褥,算大,能躺下三个人绰绰有余。
屋内只有短短一截蜡烛,姜扶楹早早熄了灯,背对着顾渡躺在被褥边缘。
暗淡的星光透过窗子落到屋内,顾渡靠坐在墙边,忽然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微弱的光线落到蒙尘的土屋内,莹白的皮肤似月华凝练,此刻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顾渡真正认识清平是在家中,那时父亲叫仆人给他送了一幅画,画上人穿着粉色撒花百褶裙,怀着抱着一枝芙蓉花,额间还佩着芙蓉花钿,顾盼生姿,眼神却落在远处,像急着要去做什么,却被画师暂时定格在这幅画上。
而那天在御花园里,画上人正如那天的骄阳一样,热烈,耀眼。
只是后来桓王叛国,王府覆灭,阿姐自尽,家族动荡,人死了,婚约也就此不了了之,最后他也只在薄薄书册上聊知她的结局。
清晨,村内鸡鸣声响起,天蒙蒙中透出一线白光,顾渡听到起床的声响。
姜扶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看见坐着睡了一整晚的顾渡已经睁眼看向她,她用水仔细擦了擦裙子上的脏污,跟他叮嘱道:“我出去一趟,要是大娘问起,你就说我有事,让她不用出去挖野菜了,我会带吃的回来。”
姜扶楹要出门,却没见他没应,于是俯下身来看他,或许是刚醒,顾渡眼神朦胧,那双漂亮的眼睛像被云雾缭绕的青山,他没听清她的话,于是姜扶楹又跟他重复了一遍:“听见没?等我回来。”
姜扶楹用布条绑好头发,垂在颈侧,出了村庄就直奔山上。
昨天替顾渡满山找草药时,她就注意到这附近山上长着许多白花蛇舌草,但大概这附近的人不懂药理,没见有人上山采摘。
姜扶楹在山上忙活了一上午,才总算摘了不少白花蛇舌草,直到高兴地走在下山的路上才忽然想起这里地方偏僻,也不知道最近的城镇在哪里……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总不能空手而归,这白花蛇舌草也不能当饭吃,没办法,她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希望能碰个好运气。
可惜事总与愿违,乡间小道上偶有马车路过也是行迹匆匆,哪怕有愿意停留的也见她是生人,又单单一个女子,额头上还有瞩目的伤疤,大都径直离去。
正当姜扶楹很泄气的时候,忽然一辆敞车停在她面前。
车很破,车上还堆着乱糟糟的草垛,上面倒是躺着一个悠闲的布衣男子,用草帽盖着脸,只有手里的马鞭在空中甩来甩去,听声音大约是个年轻男子:“去哪?载你一程。”
荒山野岭,姜扶楹没有犹豫地点头,大喜过望:“谢谢公子!我想去镇上。”
“顺路。”年轻男子尾调上扬,没有坐起来的意思,惬意道,“上来吧。”
姜扶楹高兴的绕到车尾,刚想上车,却闻到一股味道……很难闻……像是动物的……
“怎么?不想去?”
去!现在不去,还不知道之后有没有机会。
姜扶楹咬咬牙,屏住气息,一鼓作气坐上了车。
年轻男子勾了勾唇角,因为草帽的掩盖姜扶楹并不能看到,接着他手中鞭子一挥,不但没有打到驴身上,更因为多了个人的重量,驴比之前走的更加慢吞吞的。
一路无言,年轻男人自顾自地哼着歌。
姜扶楹向他打探:“小哥,这是汴州哪里啊?”
“陈仓乡。”年轻男人百无聊赖地挥着鞭子,余光从草帽侧边打量起姜扶楹,“你不是汴州人?”
看样子就不是,汴州太阳大,无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是平常人家的姑娘出门都必须戴着帽子,哪像眼前的这个姑娘虽然白得很,但看见阳光也不躲,就这么大剌剌地晒太阳。
“不是,我和弟弟出门探亲,路上遇到山匪,不小心摔下断崖,才到了这里。”
“那你弟弟呢?怎么让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出门?”
“他摔断了腿,走不了路。”
“噢。”年轻男人语调绵长,手上懒怠怠的甩鞭子。
驴车很慢,好在过了午头,渐渐听见些喧嚣的人声,空气中也传来热腾腾的香味。
几乎俩三天没吃到米饭,姜扶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俩声,她有些羞哧,又激动地望着不远处的小镇。
“到哪给你放下来?”
“药铺吧!”姜扶楹整理刚刚有些散乱了的草药。
“镇上没有药铺。”年轻男人仍是那副懒怠的样子。
“什么!”
年轻男人坐起身来,草帽顺着衣襟滑落,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来:“你只说让我带你去镇上,没问我有没有药铺啊?”
他声音无辜,姜扶楹刚刚那腔满腹的感激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她怀里抱着的全是草药,谁能看不出她是专门来镇上卖草药的?
“好!”姜扶楹下了车,闷闷走了半条街,又听见年轻男人在背后叫她:“诶!诶!逗你呢!”
姜扶楹没停脚步,脚程很快,年轻男人追下车,跑到她面前拦住她,俯身看了看她怀里的草药,好奇道:“这是白花蛇舌草?”
姜扶楹面色不善地点点头,看他要说出什么花来。
年轻男人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双手叉腰,点了点下巴:“多少钱,我都要了。”
姜扶楹眼神微转,目光移到男人满是带着逗趣的笑的脸上,转了个身就走:“不卖。”
“诶!诶!”男人追了几步,挡在她面前,“真不卖?我跟你说啊,这镇上可真没有药铺,你不卖给我你可卖不出去。”
姜扶楹停住脚步,抬头问他:“你家里开药铺的?”
男人摇头:“不是啊。”
“那你买药做什么?好心?”
男人眉梢微挑,手中的鞭子点了点:“没错!你说吧,这些多少钱,我全要了!”
姜扶楹轻笑一声,点点头:“好,十两银子。”
男人自信满满地撑着手,一听数字差点打了个趔趄没站稳:“多少?!”
“怎么?买不起?”姜扶楹挑眉看他。
他走近几步,低头看她:“小姑娘,当黑心商人不是这么当的。”
巧了不是,她的老本行。
“那免谈!”姜扶楹绕开他就走。
年轻男人在原地站了一会,眼看她真越走越远,暗叹一声,跑到姜扶楹面前无奈道:“三两!已经很高了!”他一个月饷钱呢!
姜扶楹上下打量他一下,转过头去:“五两!”
男人咬咬牙,脚步几停几走,终于狠下心:“成交!”
姜扶楹勾起唇角,伸出手心,等男人把五两银子放在她手里,就一股脑地把怀里的草药全都塞到他手里。
男人看着她略显欢快的步伐,低头看着满怀的草药,只觉得腰间钱袋空空。
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
不料那姑娘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过身来,眼角含着笑意看着他道:“放心,跟我做交易,你不会亏的。”
男人眉心跳了跳,五两银子,买这么一堆山上随处可见的草药,他不亏?亏得天王老子都要不认识他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