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诊所 第140章 监狱与炼狱

“为什么？”

扑了个空的星魄缩小成巴掌大，乖巧地钻进虞渊的阔袖中。

“我曾经有个病人，是一只小灵犬，他天资聪颖，却偏要陪着给过他一口饭吃的流浪汉身边，甘愿植入了芯片。他表演杂耍，替流浪挣钱，后来被车压伤了腿，偷偷跑来医院求助。他的诊疗费是我出的，他说出院后会来看我，可是再见到他，是在后面那条河里，泡烂了，内脏被掏空了。他被实验室捡去当试验品，是因为他瘸了，流浪汉嫌他没用，将他打得半死赚了点同情费就丢在路边。”葛生澜站在白茫茫的虚无中道，“虞判官，他被抛尸的那条河，你也见过，你是作何感想？你为那些尸体做的，不过是将他们掩埋。可你心知肚明，实验室为何能如此猖狂。”

虞渊拔下发簪，幻化为一柄玉斧。可手无寸铁的葛生澜，却对此无动于衷。

“失而复得，自然是视若珍宝。你希望他什么都不记得，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这无可厚非。可你也别忘了，这代价是放任杀戮，助纣为虐。今日这局面，与你脱不了干系。”葛生澜直视着衣袂翻飞宛如谪仙的虞渊，“自古以来，妖族，即便修炼成型，在人眼中，也终究是草木，是牲畜。草木何来悲喜？牲畜何谈情义？无非是用以驱策，用以果腹，用以延年益寿。为了家人，要学着明哲保身，我时常袖手旁观，觉得那些灾祸不至于降临到我头上。直到叶青、楼欣、青锦、白雅先后成了他们的猎物。我是最无用的低阶的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算计，被利用，被瓮中捉鳖，甚至死无全尸。”

两条透明的水虺，围绕着虞渊和玉斧飞舞，玉斧高高举起，砍向虚无的茫茫的边界。一声巨响过后，脚下剧烈震颤，灵力碎片四处飞散，在葛生澜脸上划下一道口子。可是那一道被砍出的裂痕，转眼便弥合如初。

“当初白泽为了你，与凤凰同归于尽，你应当最能理解，无能为力，是怎样的摧心剖肝。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保全我的家人。我没有资格指责你，而你也没有资格审判我。”

“那叶晴呢？”虞渊收了玉斧，“她可有亏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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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隔断本是苍白的，可此时却溅上了斑驳的血浆，那绛红和黑紫的叠加令它像极了心脏的瓣膜。滋滋的电流声中，被镶嵌在天花板里的照明灯忽明忽暗，像是鬼屋中兢兢业业渲染气氛的道具。

随着“滴”的一声，所有系统显示灯跳转为橙色，预示着二级警戒状态，门被彻底焊死，任何工作人员的虹膜都无法再刷开任何通道，备用电源启动，刹时间整个监狱被照得亮如白昼，像是宴请宾客的灯火通明。

一个个倒挂的监控如摘除下来的眼球，瞳孔是漠然的镜头，不带感情地记录着这一场瓮中捉鳖的杀戮。

走廊尽头的牢房里，镜头悄无声息地转过一个角度，追逐着它的主角——一只红蚁。

那红蚁未直起身已有两米多高，它漆状的触角几乎是贴着惨白的天花板。结状的腹部微微隆起，像是十月怀胎，但随着一阵肉眼可见的蠕动，很快，那隆起便平复了。它透明的翅在相对狭小的十几平米的空间内根本无法舒展开，翅尖被墙壁弯折着，蹭了上面的血色，便拖拽出几道弯扭的纹路。

梳状的前足时不时抬起来，清理一下触角。“唰”的一阵动静，便又在墙上叠了一层血浆。他发达的上颚此时正咀嚼着半截肢体，锋利的口器切割着肉块，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可它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到好似人类咀嚼着口香糖打发时间。

头颅是最硬的，早就被吐在了地上，等享用完柔软的肢体，那巨蚁才一伸前足，踹翻了扭曲的牢门，将身子从里面挤出来，稍稍舒展了一下弯折了许久的翅膀，结束了一轮憋屈的进食。

监控的角度随着它的移动而移动，它们齐齐聚焦着它，将它各个角度的影像忠实记录，随后合成立体的画面传送在终端上。

只要轻轻滑动屏幕，就可以看到它的正面。就在那还挂着些血肉的尖锐的口器上方，巨蚁的头部，戴着一个柏木面具。那面具覆盖着黑色的厚漆，用金线勾勒了五官，凸起的眼白上，是一片虚无。

那虚无扭过头来，看向身后的显示屏。

那显示屏是嵌入式的，突出的平台上，坐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她穿着类似校服的青白相间的囚服，双手撑在两侧，纤细的腿垂下来交替晃荡着。一刀平的略长的刘海盖住了眉，长发在脑后束成一股，白瓷般的脸上，是置身事外的平静。

她头顶的灵力振荡器已被破坏，她因此可以使用隐身的能力，可是受了其他振荡器的限制，她的隐身只隐了一半。

妖族仍旧能看到她。

刺眼的白光将她照得通透，能见着脏器和血管。心脏的左心室里，一只身子比蚁首大十倍的蠕虫正安静地躺着。她的肚子和一个月前相比，已是干瘪得像漏完气的气球，而那些卵，此时早已孵化，成为密密麻麻游走于脏器中的红点。

它们的母亲已经完成了繁衍的使命，正等待着生命的枯竭。如今，它们只听命于这个蛇族的女孩，因为她将是它们的巢穴。

而那由特立取证处封存的九曲珠，此时也已放大了数十倍，顶天立地地卡在隔绝了妖力的幽暗的独立空间里，流光溢彩地搏动着。那镶嵌其中的首尾相接的通道内，排着队通过的，是身长一米多的红蚁。它们全都戴着木质面具，面具上清一色木讷的神情，看着有些可笑，像是故事书里，硬要画得拟人的拥有生硬五官的昆虫。

这些面具是在杨仲死后被送进来的，这里是封印罪证的独立空间，可就像有人能把郑钰送到杨仲身边一样，这里如今也顺理成章地成了隐藏面具的仓库。

叶晴，作为计划的一环，在监狱里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她作为曾经为实验室“效力”的妖族的叛徒，被军方选中，用来拯救郑宇博士的孙子——杨启。

军方给了郑宇虚假的数据，以免他为此感到愧疚。这场换心手术很成功，杨启的生命特征平稳，随时都能苏醒。而军方以为，被注射了过量强心针的叶晴很快会就死于心力衰竭，然而，就连她与杨启交换心脏的这个“偶然”，都是被计划好的。

叶晴是蛇，是上古遗族，她如今成了九曲珠的主人，就可以实现她对自己的承诺。

成为蚁穴又如何？命不久矣又如何？若不使得人类眼见着地狱的惨烈，他们又怎能体会她所受痛苦的万分之一？

那些被面具操控的负责搬运面具的蚁，已将这里变为炼狱。无法从内部打开的牢笼，是最好的养蛊之地。人类既如此喜欢与妖族融合，便就好好享受这一场庆功。

浑浊的意识指数和高浓度的灵力势能，其实早就触及了一级警备的零界点，之所以一级警备迟迟未启动，便是因为人类不敢轻易毁了这里。

所有在乾坤系统问世之后制造的监狱，毁灭的方式只有一种——那便是压缩。

将外部压强增到几十亿大气压，反应区产生的高温高压等离子体辐射射线，便会同时膨胀并压缩空间，令监狱连同里面囚禁的生命体一同消失在空间的纬度里。然而依照如今这灵力势能的浓度，如果整个空间被变成高温高压等离子体，便会迅速向外膨胀、辐射。灵性势能的破坏力，不亚于同时释放几颗核弹。

然而放任不管，这些本就由人类制造出的可以吸收生命体为己用的寄生面具，便会在搜集到足以冲破监狱屏障的灵性势能后，来一场声势浩大的越狱。

会怎么选呢？

叶晴踢着纤细的腿，微微歪着头，观察那始终追踪着巨蚁的监控器。

偏偏在这样的时刻，她不禁想到了一个被阳光浸染的午后，叶青在自家的后院里，将她抱在腿上，慢悠悠地荡着秋千。

叶晴看着自己接近房顶的边界，又迅速回落，听着叶青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人类的孩子，可是本就是我们非要与人类争一席之地，他们防着我们，也情有可原。如今，蛇族尚且可互相倚仗，但要不了百年，无法绵延子嗣的族群终将没落。我们只盼式微时，你能有一席容身之地，不至于进退两难，别无选择。”

叶晴靠在父亲怀里，感受着他心脏有力的搏动，回忆着自己的出生。

她刚出生时，是一条小蛇，直到此时，她依然保留着贴着地面行走的儿时的记忆。她记得每一片被她腹部鳞片拨弄过的落叶，记得嘈杂的蝉鸣，记得温柔的风声，记得鲜活的自由和摇曳的光影。

她和人类是不同的。

她和她的家人，遵循人类世界的规则，谨小慎微，摇尾乞怜，换来的，也不过是被当了滋补的食材，被当了圈禁的牲畜。

既然是弱肉强食，那她便要看看，当人类从神坛跌落时，是否也能深切地体会到那种敲骨吸髓的“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