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解靠近这个孩子,不到三十斤的份量,拎在他手上,他都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感觉像提了一袋垃圾,要是郎客过来,可能会觉得像羽毛那么轻。
他晃了晃这个孩子,仍然没有得到反应。
如果说郝弋对于黑影场的把控已经蔓延到了现实,并且是通过这些扭曲的黑色链条所实现,那么姚解的黑影就更加简单,完全是死水一潭,也就意味着他的黑影本质也就是他脚下的死水而已。
姚解跪在孩子身边,用手掬起一捧黑水,往这副幼小的身躯洒落了些许,水液流经皮肤,他看到那些黑线扭动得更加剧烈了,似乎这些水是硫酸般的激起了反应,隐约有退散的态势。
不过,上述的反应对孩子的皮肤却没有丝毫损害。
然而片刻后,随着这些水滑过皮肤,重新复归于这一望无际的死水中,这些黑线又故态复萌,死死地纠缠在皮肤下。
姚解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加大剂量。于是一手托着孩子的脖颈,把他淹没在了水面之下,连一点挣扎的动静都没有,他就像个神父为这孩子洗礼一般。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把托着孩子从水中举起,看到身体上的黑线在他的注视下尽数消散了。
很快这个孩子睁开了眼睛,但是面对姚解这个全然的陌生人,他拼命地挣扎,甚至大哭起来。姚解皱了皱眉,他很没有对付孩子的经验,再加上他的脸色一阴沉起来就十分吓人,只双手抓着他,把他脱离水面,一时间竟然把这个孩子唬住了。
“安静,别乱动。”姚解冷冷地说,“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其实对很多事情都明白了,只不过大部分时候,这种养成环境的小男孩会经常用哭闹和发脾气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装作听不懂、不愿听的样子。
但面对一个无法用哭闹和发脾气手段打动的成年人,便会偃旗息鼓,甚至乖乖配合,如果让他的母亲或奶奶知道他现在好孩子般的表现,恐怕会大吃一惊。
“昨天你们在家有没有碰到奇怪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全都跟我说一遍。”
男孩嗫嚅着嘴唇,说道:“快中午的时候,我在房间里玩,听到外边奶奶摔倒了。我走出去,一个陌生男人走进来,抓住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个陌生男人长什么样?”姚解问。
“我...忘了,但是他头上裹着一圈纱布,走路还歪着走。”男孩补充道,唯恐姚解因为这个问题没得到答案而生气。
姚解一听这个标志性的外表特征,就知道动手的是郝弋确凿无疑。
“我知道了。”姚解道,“一会儿等我们走了之后,你再醒,明白吗?”
男孩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姚解笑了笑,但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和的意味,因此即使看到姚解笑了,男孩也一动不动地被他抓着。
先让这个男孩醒来,给那个女人一点慰藉。至于剩下的老太太和中年男人,就等他找到了郝弋再说,姚解的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这种威胁对成年人没什么用,他们醒来后肯定会和警察说自己遭遇的一切,而郝弋的身份不像阮玲那样不存在于公安系统中,如果郝弋的精神状态不佳,那么公安那边抓到他就会更快。
郝弋的价值只有姚解赶在公安找到他之前,抓住他才有用,否则等应急管理处得知此事,郝弋一定会被收押,他已经影响了公共安全,必将会被剥夺黑影场,姚解跟阮玲的交易自然也就告吹了。更何况郝弋身后还有阮玲,这简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对于特别行动组来说是送上门的线索。
“如果有警察问你见到什么人,你就如实说,但要是问你怎么醒的,你就说自己醒的,不能提起我。”姚解漠然地说,“你要是告诉了警察,我就会知道。你的奶奶和爸爸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姚解压着男孩的脑袋,让他凑近看了一眼这深不见底的死水。水面下好像是无边无际的空洞铸成的坟墓,而这恐怖的景象就这样深深地刻在男孩的内心深处。
他虽然不懂姚解这番作为的含义,但他潜意识里就感觉到了威胁。更何况他明白自己不照做的话,就没有奶奶,也没有父亲了。
姚解从黑影场出来,男孩老实地躺在床上,正如姚解所交代的那样一动不动,眼睛也没有睁开。
姚解的手还在孩子的手腕上,感到脉搏加快了一阵,他在心中一笑,接着松开手,悄悄地又把磁石挂坠扣了回去,他转过身走向躺在床上另一边的老太太,也和先前一样查看了她的呼吸和脉搏。
至于那个中年人,他就懒得再去看了。
姚解对女人道:“他们的体征都很平稳,你再等一两天,他们应该就能醒来了。”听起来他的话只是一种敷衍的安慰,但郎客清楚他带着男孩进入过了黑影场,不过碍于钟驹和女人在这里,他没有办法立刻询问姚解事情发展的态势。
女人对着姚解连声道谢,不管这句话到底是安慰居多还是说了实话,她都把它当成了在困境中抓着的救命稻草,她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在这三个公安局派来的人走后,女人回到卧室,要根据医院交给她的说明,让她自行给病人打葡萄糖。她看到自己的孩子从床上跳下来,飞快地扑到她的怀中,她惊呆了,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孩子,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眼下也没有事要做,姚解打发了钟驹之后,就和郎客两个人在李家桥附近闲逛,先去警局、再到太平间,又到这儿跑了一趟,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李家桥这一片物价都不高,各种小吃店、小饭馆很多,也用不上再看团购。姚解和郎客选了一家炒菜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叫了三个菜,分别是爆炒猪肝、水煮鱼和炒土豆丝,都是下饭菜。店家在后厨猛火爆炒,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来了炒猪肝和土豆丝,还有一个小木桶的饭。
即使见了郑立强的尸体,也无损郎客的胃口,他早就饿了,尽管心里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姚解,但这会儿两个人在公共场合,也不好多谈,因此就先扒饭,这个饭碗不大,比郎客的手掌心还小一圈,没一会儿就着几筷子炒猪肝和土豆丝下去了一碗饭。
姚解的胃口还是老样子,吃得也比郎客慢,等到水煮鱼上来了,他才因为辣味多吃了点米饭。
缓解了饥饿之后,郎客的吃饭速度也没之前那么快了,他想了想,含糊地问姚解:“你刚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是。”姚解说道,“这一家人的昏迷跟我们先前的猜测有关。”
“谁有这个本事,而且是没有登记在册的?”郎客对这种黑影能力从未听说过,“而且政策早都收紧了,不可能出现这么厉害的角色,却没有被剥离或收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时候?”
“你都想到这里了,不如再往下想想?”姚解嘴角略微往上提了一个弧度,稍微带了点笑意,他的耐心大概面对郎客要比其他人强上几分,“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来的,而在这件事之后,又沉寂了这些时间,你觉得他们还会继续做什么呢?“
在姚解说了那句是为什么来的,郎客就一下子顿悟了。他和姚解为什么被发配大西北,不就是因为最后一桩穿颅连环杀人案的案发地就在高台市,他们就是来查郑立强身后有没有被忽略的线索。
之前在垃圾场这两具尸体以及最近从中美洲监狱死刑犯的测试数据数据就能说明,凶手不光拿普通人做实验,也拿经过了第一次黑影,但又没有获得黑影场的人做实验。
而在郑立强案之后,他们又袭击了束立风,就再没有了动静,看上去似乎是蛰伏起来了,但没准暗地里还藏在高台市或者更偏远的地方进行实验。
而眼下这个冒出来的怪异案件,就和他们的实验离不开关系。也就是说,这个抢劫犯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成功的试验品,这种强悍的黑影能力已经远胜过许多黑影场的拥有者。
但这种试验品被创造出来,按照那个组织的思路,不应该弄点大动静吗,抢了一家那么没花头的平头老百姓算是怎么一回事。
郎客再往下,思路马上就被打开了,他本来就很聪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他说道:“他们让他给跑了。”
“我猜也是这样。”姚解见郎客这么快就想到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一些,他那副皮囊摆出好脸色的时候还是很招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些人都觉得他能去当模特了。
但郎客又更想深了一层,而这才是姚解没有说出口,真正想让他领悟的,那就是这个奇怪的昏迷案件,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机会。
在高台市这会儿只有他和姚解两个人,如果他们能把那个嫌犯抓住,足以让他们和应急管理处谈判的筹码再上一层,跟着戴凌阔立功毕竟只是一种帮忙,更何况姚解在其中没什么份量,但在这里就不同了。
如果要抓住嫌犯,姚解一定会起到关键作用。如果运作得当,足以让他们借此机会一同脱离应急管理处的“奴隶制”合同。
郎客说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但是,如果我们报上去...”他的未尽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一旦上报,崔崴必然会派人过来领导,甚至亲自前来,到那时候姚解和他又会被边缘化,那功劳就不知要从何谈起。
“等我们解决了再说。”姚解说,“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就没了。”
毕竟哪有这么多组织有钱又有目标要从黑影入手挑这些事,就算有心,把手伸入境内也非一日之功。难道真要姚解和郎客在应急管理处拿五六年的两千余元的工资么。
理智上,郎客知道这事风险极大,如果处理得当,那么一切都好说,但要是处理不好,别说是和管理处谈判了,把服务期再延长五年都算好的。
郎客有些犹豫,但他其实更犹豫的地方,并不在此,而是和他昨天晚上告诉姚解的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何去何从。
即使离开了应急管理处,他又会去哪里?他和姚解只是因为黑影而相遇,如果离开了管理处,那么这一层缘分或许也会烟消云散了。
“你在担心什么?”见郎客神色有些复杂,姚解就问道,语气很关切。
郎客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道:“如果这件事做成功,我们都离开了,你还会跟我联系吗?”
姚解没有正面回答,说:“你这么问,是在担心我以后不和你联络了?”
“我在管理处待的时间比你更长一点。你看我和哪个人跟你有这样的关系?”姚解反问,“你见我和哪个人私下出去玩,甚至请到家里?”
姚解的话好像是在质问郎客对两人的友谊没有信任,郎客一下子也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他竟然会怀疑姚解待人的真心,此刻心里居然生出几分愧疚。
姚解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说道:“再说了,我跟你讨论合租的事,不管日后怎么样都做数。”
不管以后他们还在应急管理处,还是离开了再找工作度日,姚解都希望和郎客能待在一块。他能够看出来郎客对自己很不舍,但他又不是同样如此吗?这么多年,他都没一个能够交心的人,抛开身份特殊的容霄辉不谈,就唯有郎客而已。
即使他跟阮玲做了交易,在这件事上瞒着郎客,但他是为了更大的目标,想彻底脱离应急管理处,并非是有意玩弄郎客的情感。他比郎客更清楚,单是抓住郝弋,绝对无法打动战略规划办公室的那帮人。
阮玲还在逃,阮玲不知名的帮手也在逃,更别提他们背后的组织,只要姚解的能力还有用,哪怕是万分之一的使用概率,管理处都不可能让姚解脱身。这就跟核武器似的,可以不用,但必须要有。
更何况这背后还有一个郎客,他的能力本身极强,但他自己却很难控制,这也就是为什么平时郎客基本不使用黑影场的原因。在管理处能制衡他的只有姚解,这也是为什么两人能够双人成组的原因之一。
并且在其余人看来,由于两人犯罪轻重差异极大,基本断绝了携手反水的可能。
当时姚解和二组发生矛盾,临时单独成组,看似越级提拔,实则大有乾坤,容霄辉这一手安排几乎令所有人都挑不出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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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理智与疯狂(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