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郎客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觉,这真是一反常态,毕竟他最爱的就是沾上枕头睡大觉,所有的烦恼都会在闭眼入睡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一小时前,姚解背对着他玩手机。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郎客总不至于拿不出第二条被子,因此两个人就各自盖着自己的被子,“拼”了同一张床。
这属于不言而喻的社交关闭时间,各自看会儿手机,各自睡觉,就跟以前郎客和姚解不得不睡大床房一样。而郎客总是要比姚解早入睡得多。
今天两个人的角色掉了个头,姚解显然是锻炼累了,手机玩着玩着就没有了响动,郎客感觉到那边的屏幕熄灭了,在黑暗中没有了光源。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姚解”,没有一点反应。
床垫的一侧凹陷下去,郎客能够感受到另一人的分量,在他无比熟悉的环境里,出现了陌生的变化,如果换做其他人,无论是朋友还是同事,郎客大有可能早就熟睡。姚解毕竟有所不同,他是上述两种角色的混合体,但比这还多。
郎客品味着自己的心情。假如他只有十几岁,甚至更小,这种兴奋激动的感觉还能有所解释。他小学的时候还有朋友来家里玩,到高中就没有了。并不是说到高中,郎客一下子成为了天怒人怨的角色,或者遭遇了什么校园霸凌。恰恰相反,郎客的人气还挺旺。只是高中本就没放几天假,换位思考,让郎客去同学家长是老师的房子过夜,他也不乐意。还不如出去网吧打一下午游戏来得痛快。
如果是因为姚解的皮相,那也不尽然。再好看的人天天看也习惯了,更遑论姚解整天一副萎靡不振堪为颓废派先锋表率的样子也不是人人都喜欢。
郎客心想,难道是因为我刚好爱这一口?
那在酒店里跟姚解一个屋子,他照样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怎么没点现在兴奋激动的心情。看来也不是这么回事。
或许他只是喜欢姚解在他家里的感觉。郎客向来很聪明,即使对于感情这种事有些许陌生,但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或许他确实是有点喜欢姚解。
他想明白之后,也不觉得这种感情能发展出什么东西。别的地方偷偷摸摸一些办公室恋情也就罢了,在应急管理处,倘若以后跟姚解发生矛盾,那就不单是上下级的问题,理不清的东西缠在一块,他不痛快,姚解也不会高兴。更何况他压根离不开应急管理处,一出问题,只会比姚解和崔崴更糟。看姚解对崔崴是什么态度就知道了。
郎客又想起崔崴,他至今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为什么有摩擦,总不能是那方面的吧。郎客想了想自己在乌和县看到的画面,又觉得想多了。姚解恐怕只是单纯地讨厌崔崴这类人。
东想西想了那么多,郎客那种隐隐的雀跃与兴奋早就被消磨殆尽了,再想也没用,他闭上眼睛,犹豫了片刻后,他转过身,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会儿姚解睡熟的脸,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下。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蒙之间他感觉身侧有动静,忽然有一拳打在自己的胳膊上,他半梦半醒间想着这是怎么了,他也没去健身房练拳击。
到底谁在打他?
郎客忿忿不平地想着,觉得还是睡觉要紧,忍一忍就算了,刚想把被子拉起来继续睡,没想到胳膊上又是被很大的劲头杵了一下。
铁打的胳膊练再结实的肌肉,也不能连吃两记重拳,郎客在梦中觉得已经忍无可忍,必须要把这个骚扰自己的人揪出来。这么一想,他很快就转醒,花了不到半秒意识到打自己的人还能是谁,不就是姚解。
郎客掀开被子坐起来,打开了自己这一侧的床头灯,光线打在床边,姚解的脸在半明半暗中显得有几分狰狞,一定是做噩梦了,他的手在被子外,紧紧地攥着,手背上的青筋都因此浮现了出来。要不是郎客已经睡醒,说不定还得挨上第三拳。
为了两个人后半夜的睡眠着想,还是把姚解叫醒吧,再说没有一个人愿意被困在噩梦中,郎客这么想着,推了推姚解的肩膀,略微大声地说道:“姚解?你醒醒。”
姚解刚开始没反应,等郎客喊了第二遍的时候,他猛然惊醒了,大口地喘息着,像是做了相当恐怖的噩梦。
“你还好吧?”郎客有点担心地问道,“我给你去倒杯水?“
姚解的呼吸停了一瞬,像是才意识到他今天晚上是在跟郎客一起睡觉,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谢谢,我想喝点水。”
郎客立马翻身从床上下去,走到卧室的另一侧拿了水杯给姚解倒水。姚解也没有继续躺着,也一样坐了起来,把自己那侧的灯打开了。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就跟他平时没什么区别,要不是郎客亲眼看着姚解的脸在噩梦中扭曲成这样,他仅仅会以为姚解只是睡醒了。
郎客把水杯递给姚解,看他喝完小半杯水之后。姚解突然说道:“你怎么起来了?”
郎客想到自己平时睡得都很沉,姚解合该有此疑问,说:“你在梦中梆梆给了我两拳,死人也被你叫起来了。”
“抱歉。”姚解的歉意看着不太有,反而脸上带了点笑意,“看来你最近给我的臂力训练有效果。”
“再练练你可以往自由搏击那个方向培养。”郎客煞有介事地说,“你梦见什么了?”
姚解的笑意转淡了,不过他看起来也并没怎么生气,说:“没记住,梦醒了我就忘了。”他把喝完的空杯子摆在旁边的床头柜上,继续说道:“你先睡吧,我过一会儿再睡。”
“为什么?”郎客早就想知道为什么姚解总是那么喜欢熬夜了,他看姚解也没在晚上干什么,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强迫性熬夜,还是单纯地喜欢在夜里刷手机,每次第二天都跟被不干净的东西吸干了精气一样,好好一张脸都弄得憔悴了三分。
“我再做噩梦的话,我们今晚就别睡了。”姚解说,“或者我打个地铺。”
他本来是能睡沙发,但问题在于郎客的客厅里压根就没摆那种长条形、可以供人躺下的沙发,总不能让他去瑜伽垫躺着吧,那也太可怜了,他宁愿半夜打个车回家拉倒。
“你总是做噩梦?”郎客从姚解的话语中捕捉到了这一点,探究道。
“累到极点就不会。”姚解没有正面回答,但同时也印证了郎客的推测。郎客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问下去,不问吧,姚解身上疑点重重,他总觉得错过今晚这个好机会,以后就不再有了,因为有这样的睡眠问题,之后他肯定不会再过来留宿。
如果要问,他是以什么身份去问这样的细节,单纯工作上的同事,难道还要去关心同事这方面?总感觉有点越界了。
姚解看郎客没有立马接话,就知道这个人又多虑了,郎客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非常细腻,这点在出差办公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姚解根本没这个耐心去和他们打交道,先前给燕横波做登记的时候也是如此。
“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经常做噩梦。”姚解说道,“不过有个条件。”
“你尽管说。”郎客见姚解主动开口,顿时放松了下来。这似乎也是他们相处中的一个缩影,郎客在原地思考了九十九步,但往往姚解走一步就能把这个过程结束。
“等我告诉你之后,我不想听到你对此发表的任何评价。”姚解说,“最好一个字都别说,你躺下乖乖睡觉,怎么样?”
“可以。”郎客点点头,专注地看向姚解,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这个交易。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双亲离异的事情。“
“其实她本来想带我一块再婚,但我父亲和他的家人那边死活不同意。甚至我母亲的家人都非常反对她把我带走。”姚解的讲述看似很平静,语言的使用可谓相当客观。然而郎客看到他的脸紧绷着,他的真实情绪远非如此。
“所以我被留了下来,跟我父亲住在一起。从表面上来看,他是个很倒霉的男人。本来家庭和和美美,妻子突然跟人跑了,似乎是攀上了高枝。他原来对这个家是多么好,就连孩子的姓氏都随了妻子。”
姚解冷笑着说:“实际上,即使他们还没离婚,他就是个精于表演的家伙。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在家稍不如意就暴跳如雷,但过了一会儿又装作懊悔的样子向我母亲道歉。”
郎客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母亲跟他的感情本来也不深,但之前他并没有发展出暴力倾向,因此在小地方也就拖着,勉强维持着家庭的体面。后来,大概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我母亲从前的恋人出现了,希望她离婚跟他在一起。她提出的条件是把我一块带走,那个男人也同意了。”
“我父亲得知这件事后,立刻告诉了他家人,一帮人去我姥姥家大闹了一场,说要是带我走,就拿大喇叭每天在家附近宣传,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妈是多么不要脸。事情不能闹大,我母亲无可奈何就只好自己离开。”
“我就这样跟我父亲住在一起。他每天都表演得他有多么痛苦,他有一副好皮相,让所有人都同情他。离婚以后,他彻底有了借口酗酒和鬼混。我妈不在,他也不用表现出好父亲的样子了。”
姚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最后以相当草率的话语作了结尾:“他经常对我动手。”
姚解的语气很轻描淡写,甚至整个故事都那么脱离了感情,叙述都有些干巴巴的。他对于痛苦的不屑与掩盖已经登峰造极。
郎客想到姚解最开始说他不想听到郎客的任何评价,说明姚解非常抗拒被同情和安慰。
郎客多少能够理解一点姚解的想法,他在这边嘴上安慰姚解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心理咨询师,压根不能抚平他内心的创伤,至于开解就更不可能。
他也做不到穿越过去改变姚解青少年时期的经历。这些话都不如哪一天他运气爆棚,在大街上碰到姚解的父亲,把他痛殴一顿来得实在。
郎客什么都没说,思索片刻后,抬起手轻轻地握了姚解的手一下,姚解没有拒绝,过了会,他抽出自己的手,对郎客说:“你先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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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重组(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