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疼疼疼!你松点!”
杨旭没说话,垂眼看着张珂的颈侧。绿色的脉络纵横交错,布满了他的肩膀和脖颈。想到他刚刚伤口,血肉模糊一片,流出的血液却少得可怜,很不正常。
见他突然安静下来,张珂用手肘捅了捅他:“干嘛你?”
杨旭回神,纱布打了个结,就把他的衣服拉了起来:“如果一开始拿钱买画纸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你还说我,你怎么就没想到?”张珂推了他一把,“你挡我风,热死了。”
杨旭顺势往旁边走了步,席地坐下。
张珂往巷外望了望,还是没看到林闵生他们两人的身影。回头瞥了眼杨旭,就见他拿着匕首准备往胳膊上划,他连忙拉住:“你干什么?就算你想跟我有难同当,也不至于自己来吧 ?”
杨旭嘴角抽了抽:“手放开。”
“你...”
杨旭没再管他,把手臂凑过去划上一刀。
“卧槽!你他妈神经啊!”张珂骂了声,手忙脚乱地拿药包扎。
一滴,两滴。血液好像刚要融化的冰块,每一滴的流出与落下都异常缓慢。明明割的是动脉,可流出的鲜血很快就停了,只有伤口还在狰狞地张着,露出里面泛白的肉。
“这...”张珂哑口无言,“难道是种子?”
“我有种预感,”杨旭脸色很差,“等它吸干了我们的血... ”
杨旭没继续说下去,张珂却能明白他的意思。等待他们的,无非只有一种结果——变成怪物。到时候就算通过了副本,恐怕也会对他们产生很大的影响,甚至...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巷子口传来了脚步声,杨旭抬头看过去。
林闵生和池殊走了过来。
杨旭收起刀,拿过张珂手里的纱布随意缠着伤口:“他们来了。”
张珂深吸口气,眨了眨眼,把心里的那股涩意憋了回去。沉默扯过他的手,帮他包扎。
看着两人这惨状,林闵生很难不惊讶:“你们没事吧?”
杨旭摇头,拿出残破不堪的画纸,扔给他:“事情跟我们想的大差不差,逛了几家店,给贵族使用的画纸,大都是人皮做的。”
“而那座工厂,就是画纸的源头。”
手上轻飘飘的重量,真的跟纸张一样洁白干净又轻盈。可它们却是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扒下来的,洗干净了血肉与污迹,却难以抹除斯特所犯下的种种罪恶与业障。
“画纸也只是其中之一的产业,我们逛的那些店里,还有各种骨头做的饰品和摆具。”林闵生皱了皱眉。
又何止这些。想到那店里的商品,张珂和杨旭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骂一句:“为了钱,他们还真是无恶不作。”
“斯特的目的或许不只是金钱,而这样一条产业链的形成,仅仅靠他们,可能远远不够。”池殊说。
“从重金悬赏到后面的各种商品买卖,离不开被斯特抓走的比伦人,自然也离不开整座维希,所有的镇民。”
远处最后一丝光线泯灭,拉下了维希夜晚的帷幕,整座小镇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忽的安静下来。可紧接着各种动静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之快之大,又一次凶狠地撕裂了平静的表象。
在场的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既然镇民的皮肤都在工厂,”池殊看向他们:“今晚我们就过去一趟。”
-
单崔宁走进那座房子。
房内的一切与罗曼娜记忆里看到的一样,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满地杂乱的家具,长了霉菌的饭菜,以及桌面上,枯萎得不见原色的玫瑰。
一览无余,却看不到那幅画。
单崔宁这时才想到,之前罗曼娜来过,正抱着它大哭。只不过转了画面,连画也不见踪影,想必是在她家里了。
路过那朵玫瑰时,单崔宁停了下来。垂眼看了它会,伸出了手。
一滴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花瓣上,仿佛一滴落入清水的墨,瞬间染红了整朵玫瑰。它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绽开所有的花瓣,上面的褶皱都被一一舒展。
它又重新变得娇艳欲滴。
单崔宁收回视线,朝门外走去。
那房子离罗曼娜的家并不近,单崔宁走得很快,目光都没在周边多做停留。等他感受到周围过于实质化的眼神时,他已经快走到目的地。
对危险感知的感觉让他心中升起一股毛刺感,他抬起头来。
很多人。很多人围在不远不近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上一次看到这种神情的,还是副本里的镇民。
——在界里,他们并不能看到我们,但是一旦我们做了什么让这里发生变动的事情,他们会变得跟外面的怪物一样追杀我们,甚至比那些怪物更凶残。
池殊说的话在脑海中倏地响起,单崔宁神色微变。
或许是那一滴血,让他跟界的世界产生了联结,以致所有的镇民都能看到自己。
“阿诺德!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你的眼里只有金钱!”
在这拔剑弩张的氛围之下,就听着前方传来一阵吵闹声。盯着单崔宁的镇民似乎被吸引,视线都从他身上移开,向前看去。
他们的脸上再次恢复了表情,跟旁边的人说笑着。
身上无形的压力卸下,单崔宁却没有放下戒备。他握紧清风,朝前方走去。令他诧异的是,前面吵架的正是罗曼娜的父母。
阿诺德将罗曼娜的东西全部扔了出来,衣服被褥桌椅,凡是被她用过的东西。他腿边还摆着一桶液体,正要提起来。
卡萝一边捶打阻止他,一边哭喊着骂他:“神主会惩罚你的阿诺德!你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
“我早就受够她了!也受够你了!她自己跑出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阻拦她吗?”
他挣开卡萝抱着他胳膊的手,一把将她推开:“就算神主真的会落下惩罚,最先受到惩罚的也只会是你的好女儿!”
“现在罗曼娜死了被那群斯特佬抓起来了,就我一个人的责任吗!”
“我早就说过不要跟格丽妮斯来往!现在好了,她已经被她同化成了魔鬼!疯子!为了那个表子丧命!”
桶内的液体被阿诺德暴力倒下,刺鼻的气味在周遭弥漫开来,熏得周围的人都退了好几步。
有人在拉架有人在劝导,有人却不嫌事大又添了几把火。阿诺德和卡萝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脸上的颜色仿佛是受到了火光的映照,在汽油的烘托下愈演愈烈。
是谁点燃的火,始作俑者早已隐入人群,已无法辨别。火苗顺着汽油爬上那些看戏的人的衣裙,包裹住属于罗曼娜的一切东西。本来就混乱的场面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喊声尖叫声几乎响彻整片街道。
人群你推我赶,争相逃窜。
一样东西直直飞向单崔宁,直到碰到他的脚才停下来,他低头看去。
是他正在寻找的,格丽妮斯的那幅画。
画还是之前见过的样子,漂亮张扬,美艳夺目。只是画纸已经残破不堪,有不少的污损。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单崔宁抬起头来。
眼前是熊熊大火,周围是乱做一团的人群。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他都被牢牢堵死。看了眼金蛇离开的方向,单崔宁再次低下头来。
前方的火蛇正一点点蔓延过来,火苗在画的边缘出几经试探。就在它要抓上画的时候,单崔宁弯腰把画拾起,迅速放进了道具空间。
而就在他把画放进去的那一瞬间,整个街道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他心中一凛,抬头看去。
只见刚刚还在争吵逃窜的那些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所有人以一种诡异相同的姿势向这边看来。光线也瞬间暗了下来,阴得像雾霾一样笼罩了整个小镇,就连地上的火堆也失去了原来明亮的色彩变得冰冷。
单崔宁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扭头追着金蛇的方向跑去。那些人也在后面追着他,速度几乎与他不分上下。余光瞥见有人向他抓来,他立即闪身躲开,但他尖利的指甲仍是划破了他的衣服。
划痕处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单崔宁皱了眉,下一刻黑色的雾气在他手中实化成一柄双刃剑,剑在他手心处转了一番,被他甩向那些人。
靠近他的都被拦腰斩断,鲜血就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些许洒在单崔宁的身上。身后的人却没有被他的伤害劝退,仍死死咬着他,上演一场街道追逐战。
相比外面的血人,这里面的镇民真的难缠又危险。
单崔宁冷着脸色,念了声:“清风。”
一缕黑色的雾气从他衣袖中钻出,围着他手臂转了数圈后,猛地向前飞去。单崔宁随即点地而起,握住了它。握上的一刹那,它倏地向两侧延伸,形成一只弯弓。
单崔宁即刻转身,另一只手搭上弓弦,手指拉紧放开。无形的弓箭携着破风的肃杀向那些镇民攻去。他出箭的速度极快,只能看见道道残影。
可在这时,前方的空间倏地扭曲破裂,单崔宁双眼微缩。最后向剩下的怪物甩出双刃剑,他转头就跑。
身后传来怪物的嘶哑叫声,空间碎裂的声响震耳欲聋,单崔宁都感觉到自己耳鸣了。
城堡就在前面,单崔宁咬紧牙关,几个助力,登上铁门,翻了进去。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落地时候,单崔宁踉跄一下没有站稳,清风连忙撑住他的身体。他扶着它,另只手紧紧抓着胸口,面色苍白。
甩出去的剑单崔宁怎么也召不回来,在它被撕裂的那一刻,单崔宁也感受到自己灵魂仿佛被撕裂了一样。这种痛苦,他之前从未体会过。
冷汗未止,单崔宁闭了闭眼,缓了很长时间。
清风缠上他的手臂,在他脸上一直磨蹭。痒意让单崔宁感到不适,他避了避:“我没事。”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缓了一会之后,他深深吸口气,向后看去。
外面的街道恢复了原样,街上人来人往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斯特军依旧在找镇子里的比伦人,镇民已经习以为常。
天上的太阳将要落下,整个小镇笼罩在一层暗黄的光晕之下。哪怕再热闹的街市也有着几分萧瑟的凄凉。
单崔宁抬起手,手指间雾气缭绕,颜色相比以往却更加淡薄。他捏紧手。
余光瞥到一抹金色,就见那条金蛇甩了甩尾巴,扭头朝花园爬去。单崔宁抬脚跟上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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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内的仆人个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地准备冲上来,却又迫于什么,只能被困原地。在一众仆人的注视下,单崔宁来到了后花园。
满地的玫瑰随风轻舞摇曳,金黄色的光线落在院内,像是给它们披上了层金色的薄纱。微小的尘粒在空中随意飘动,息于玫瑰与绿叶之上。
而格丽妮斯正坐在不远处的摇椅上,上面攀爬了不少的藤蔓与荆棘,彼此交缠。玫瑰一朵接着一朵地绽开,又接连凋零,落了满地。
阿尔弗雷德也躺在摇椅上,温顺地靠在她怀里,任她抚摸着他的头发与脸庞。两人的姿势亲密无间,就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一般。
察觉到有人靠近,阿尔弗雷德挣开了眼。眼神犀利似刃,钉在单崔宁身上。
单崔宁同他对视着,神色都未曾变过,只落在格丽妮斯身上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掺杂了利益权利和爱恨,但罗曼娜对她的情感却是无比纯粹。正因如此她才会成为这里的锚点,也正因如此她周围的一切才不会陷入那一次次可怕的扭曲分裂中。
而格丽妮斯她是如何想的呢?对于如今这一切,她又是否曾忏悔自责过?
单崔宁视线终点的她漂亮得仿佛初见,就连阳光都不忍苛责,只是轻吻过她的指尖。
她笑了,笑容明媚,眼神却暗淡得如同她身后的阴影,她开口说道:“祝你好运,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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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乔声睁大了双眼,紧紧握着因为害怕颤抖的手,另一只手死死握着刀。
脚步声停住,那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调轻缓:“客人,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乔声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回答。
那人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另一个人的身影。他疑惑,一时也没敢向乔声靠近。但乔声姣好的身影和样貌让他忍不住垂涎,跃跃欲试。
“客人是饿了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准备一些食物。”
那人缓慢凑近,试探地伸出手。
口水吞咽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像是潮湿沉闷的阴天的空气一般,黏腻得让人感到恶心不适。乔声心一横,握紧刀向后挥去。
早有防备那人闪躲得迅速,刀刃堪堪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血痕。他抹了把脸,看到手上的血迹,整张脸都变得有些扭曲。
一双眼睛似鹰盯住了猎物,他死死盯着她,脸部却止不住地抽搐着:“客人这是做什么?”
乔声沉默得像个哑巴,只一味举着刀。尽管手抖得厉害,眼神却无畏同他对视着。
那人的脸色几经变换,只有那双眼睛是难以忽视的狠厉。似乎抽搐的不仅仅是他的面部皮肤。凡是可以看见的地方像是有很多虫蚁在皮肤底下蠕动,都想挣破逃出。
乔声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一根根细小的绿色藤蔓从他脸上的伤口爬出,她大惊失色,腿软了般后跌了下。
那人趁着她失神的瞬间,立即抓住了她两只手,指甲死死扣进她的皮肤。
乔声只感觉手上像是被牢牢焊上了一层枷锁,她每挣扎一分,禁锢就紧一分。他的指甲尖锐得像钉子,狠狠刺破她的皮肤,鲜血很快流了出来。
那人的脸狰狞可怖,似乎乔声挥的这一刀割破了不仅仅是他的脸,还有他这么多天维持的待客的体面:“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跟那些比伦表子没有任何不同,都是低贱下作的玩意!”
“你说我是先砍断你的手好呢,还是先砍掉你的脑袋?不——”那人厉声笑:“还是先砍掉你的腿吧,省得你到处乱跑。”
那人手上的皮肤开始分解成藤蔓,它们一根接着一根顺着那人的手缠上乔声的手臂,一步步朝着她的脸而去。
那人脸部的皮肤已经开裂,露出了藏在里面血肉模糊的,血人怪物的脸。
无论是直面血人怪物还是被藤蔓缠上身体,它们带给乔声的惊吓冲击无异于她是一只被恶狼死死咬住脖子的羊羔。
“滚开!滚开——”
乔声终于从眼前的惊变回过神来,她大声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手里的刀,突然的爆发力让那人一时都控制不住她。
“骆训!骆训!”乔声声嘶力竭,“滚啊!”
将近蜕变成血人怪物的那人反应力变得有些迟钝,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死死抓住手中的猎物,撕扯下她的皮肤肢解她的身体。等他意识到乔声在喊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
骆训手中的菜刀已经砍向了他的脖子,可能刀有些钝了,没有把他的脑袋完全砍下来,骨头连着肉,掉在一侧。脑袋晃了一圈后,停在了骆训的方向。抓着乔声的力气松了些,嘴里依旧在嘶吼着。
鲜血洒在脸上的时候,乔声要吓疯了,口中尖叫不停,手中的刀还在胡乱砍着,无意识地往他胳膊砍了数刀。
骆训朝着他的脖子又砍了一刀,他的脑袋落了下来,在地上轱辘转了几圈停下。
而就在他死后,缠在他与乔声胳膊上的藤蔓接连枯萎,松了力道。但他的手还死死抓着乔声不放,甚至有不少的藤蔓争相往她手上的伤口里钻。
骆训看得惊心动魄,一面又庆幸藤蔓也随着那人的死亡而干瘪。但看着乔声此刻的状态,他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小声,”骆训喊她,“没事了,小声。”
骆训又喊了几声,乔声终于睁开了双眼。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表情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见她不再应激,挥动的刀也渐渐放下,骆训走了过去,把那人扣住她的手一一掰下。
“小声。”骆训温声叫她,握住她的手,“放下吧,已经没事了。”
乔声恍然醒神,后知后觉:“骆训,我... 我好怕。”
骆训搂过她的肩膀,踢开那把刀和地上那人的尸体,拍着她的背:“没事了小声,你很勇敢,没事了。”
乔声在此刻放松下来,恐惧却像海浪般要将她淹没溺死。她抓着缠着骆训,大哭起来。
骆训沉默,双手将她拥得更紧。
许久,乔声的心情渐渐平复,情绪依旧不高:“骆训,我们会不会死在这。”
双唇翕动,骆训缄默不语。须臾,说着:“不会,我们会一起活着出去的。”
静了瞬,又重复了遍:“我们会出去的。”
咱们小单终于要从小黑屋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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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画布(23)